迷迭香

作者:亦舒



    这时候,侨生已经不顾一切把余芒推到一旁,自己坐上驾驶位,厉声问:“那是你的车?你的爱人叫于世保?余芒,你明天就到我诊所来,我要你接受震惊治疗,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严重一百倍不止。”

    余芒用手抱着头不语。

    “余芒,你不帮助自己,别人很难帮你,你怎么会病成这样,我好痛心。”

    正在慷慨陈词,一抬头,看见那辆红色跑车打回头停在她们前面,那个叫于世保的人下车向她们走近。

    “我的天,”侨生害怕,“人家不放过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只听得余芒镇定地说:“让我来讲话。”

    那于世保走到车旁,打量她们两人,过半晌说:“我们认识吗?”

    方侨生吁出一口气,看样子他只不过风流一点,并非流氓,“是的,于先生,我们是陌生人,我的朋友一时兴起,与你开了个玩笑,对不起。”

    “可是,你怎么晓得我叫于世保?”

    这时,余芒忽然冷冷地说:“于家少爷的大名,出来走走的人谁不知道。”

    于世保觉得这句话听了很受用,他一向自命不凡,最要紧在异性面前讲风度,这两位女士虽非国色天香,但脸容十分精致秀气,他不会对她们无礼。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你为什么说车子是你的?”

    余芒看着他,“因为我知道它不属于你。”

    那于世保停一停,“你说得对,但是——”

    那边他的女伴见他俯着身子与另外两位妙龄女子说个没完没了,心中有气,使劲响车号催他。

    于世保无奈地耸耸肩,抬起头,发觉驾驶位侧那名女郎正揶揄地笑他,那抿得很俏的嘴角像煞了一个人,他一震。

    看仔细她的面孔,小于恍然大悟,不禁放下心来,“我知道你是谁,我看过你的照片,你是一位导演,你姓……你姓徐。”

    侨生既好气又好笑,“错。”

    “那么,你姓余。”

    他的女朋友快把喇叭按得爆炸,这个时候,有辆警车经过,见此情形,慢驶停下。

    法律就是法律,于世保乖乖走回自己车子去。

    侨生接着也立刻把车子驶走。

    她叮嘱余芒:“明天,在我诊所见。”

    这是心理医生的特权,他们问长问短,揭人私隐,是尽忠职守,还收取昂贵费用。普通人敢这样,一定被亲友用扫帚扫走。

    回到家中,余芒出奇地疲倦。

    她真怕方医生问她如何认识于世保。

    讲给医生听,医生也不会明白,余芒从来没见过于世保,正等于余芒从未学过开车一样。

    余芒坐下来,苦苦思索,怎么样描绘这个奇突的情况呢,简直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暗地里指挥她的言行举止。

    想到这里,余芒一愣,用手护住脖子,这倒是一个具体的说法。

    余芒不爱颜色,余芒不喜言笑,余芒古板、余芒不贪玩、余芒没有异性伴侣,另外一个人,与她恰恰相反。

    照心理学家方医生的说法,那另外一个人,其实就是余芒本人的另一面,她患性格分裂症,长年渴望做个多姿多彩的人,所以那一面终于像积可医生的海德先生般浮露出来。

    这是最健康的说法。

    但又怎么解释那些骤然出现的人名与地址?

    余芒累极入睡。

    小林制片第二天一早来接她。

    问她看过剧本初稿没有。

    余芒摇摇头,小林欲言还休。

    余芒答应尽快看。

    她们跑两个电台的现场节目,回答千篇一律的问题,搜索枯肠,寻找话题做宣传,为求群众知道,她有一件作品,即将排期按场次出售,在两个星期内如果卖得不理想,可能下次就不会有机会再玩。

    自录音间出来,小林赞她比去年做得好,但“仍然似不大相信宣传这回事似的。”

    余芒的确觉得诙谐,观众没评分,她自己先上场吹嘘起来,这同口口声声自称美人有什么分别。

    小林跟她那么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低声劝说:“通行都那么做,你我岂能免俗。”

    余芒只是觉没趣,低着头讪笑。

    “晚上我们上电视,有无新绰头?”

    “有。”

    小林兴奋,“说来听听。”

    “比武招亲。”

    “啐。”

    “小林,青山白水,就此别过,今晚在电视台再见,你先去逮住男女两位主角,跪下来求他们帮忙吹牛。”

    小林一声得令去了。

    余芒正等车子,忽尔一辆红车轻轻滑至。

    她怔住,他找到她了。

    司机探头出来笑,雪白牙齿,双眼闪闪生光,套句文艺小说的陈腔滥调,他给余芒一只狼的感觉。

    谁会是他今次猎物?

    我?余芒看看自己,有资格吗?这种狼人眼角极高,才不会胡乱捕杀无辜。

    于世保伸手出来,递上一大蓬紫色的-尾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汽车无线电里听到你的声音。”

    “你没有工作吗,随时走得开?”

    于世保被她的天真作弄得啼笑皆非,“上车来吧。”

    “我有事。”

    “你总得吃中饭。”

    这是一头狼。

    “你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告诉我,一个导演平日做些什么。”于世保似对她有无限兴趣。

    余芒本欲一笑置之,走开算数,但近日来她的风骚不受控制,她听见自己笑笑答:“若是男导演呢,当然是天天设法迷惑女主角。”

    于世保啊一声,佯装吃惊,“那么,”他掩住嘴,“女导演呢?”

    “这是我们行业最黑暗的秘密,你不是以为我会这样轻易告诉你吧。”

    “我愿意付出代价。”于世保忙不及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