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

作者:亦舒



    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等,思慧不醒太过可惜。

    在门口余芒与他交换了通讯号码。

    张君把车驶走,余芒袋中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我一直等了三个钟头。”于世保的声音。

    余芒转过头去,看见世保坐在一辆小轿车里握着汽车电话。

    余芒笑着走过去,“那为什么不早些拨电话?”

    此言一出,才叹声错矣,等是追求术中最重要一环,盛行百年不衰,一早已经有人风露立了中宵,借此感动佳人,对方心肠一软,容易说话。

    余芒识穿他伎俩,便毫不动容,笑问:“你没有更好的事要做?”

    世保悻悻地说:“我有重要消息,阿姨回来了。”

    余芒早已见过文太太。

    世保下车来,“你不认识我姨父吧,思慧的父亲明天到。”

    啊,这才是新闻。

    “姨丈与阿姨已经二十年没见面,我都不晓得怎么样安排,所以特地来同你商量,不晓得你这么忙。”有点讽刺。

    余芒莞尔,导演当然不是闲职。

    他们这一票人,自己不做工,终日游荡,朋友忙,他们也不耐烦,非我族类,余芒可以肯定。

    世保接着说:“像你这种身负盛名的女孩子,交朋友要小心,不少人想利用你。”

    这样言重,余芒不得不安慰他:“放心,导演不比女明星,幕后人物,锋头有限。”

    他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许仲开到了。

    世保挥一挥手,“我们一起上楼商量大事。”可见是他约仲开前来。

    他们俩终于言和,余芒十分高兴。

    仲开告诉余芒:姨丈这次回来,据说是因为收了一封感人长信。

    世保看看余芒,“我们猜想你是发信人。”

    余芒摇摇头,“不是我。”

    “那么是谁,谁统知文家的事,谁又与思慧熟稔,谁有此动人文笔?”

    有感情即有诚意,有诚意即能感人,余芒猜到信是谁写的:张可立。

    余芒问:“信里说些什么?”

    “能够把姨丈拉回来,文字一定十分有力,我们不知详情,但可以猜想。”

    仲开说:“姨丈也应该回来看看思慧。”

    门铃响起来,余芒放下他俩去开门,原来是副导演小张送定型照来。

    余芒同小张说两句,小张赶去办事,余芒顺手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仲开讲下去,“怎么安排他们见面呢,早已不是一家人。”

    世保好奇问余芒:“照片可否给我看看?”

    仲开皱起眉头不以为然,“世保,专注点。”

    那边厢于世保早已取过整叠照片观赏,一看到女主角部分,脸色突变,“多么像思慧。”他低嚷。

    仲开不加理睬,人人都像思慧,那还了得。

    “余芒,快告诉我这是谁。”

    余芒笑笑,“这是我下部戏女主角,当今最炙手可烫的红花旦。”

    “简直是思慧影子。”

    许仲开忍不住,接过相片看一眼,只觉型似神不似,世保大抵是不会变的了,一见漂亮女孩再也不肯放过,来不及想结交。

    果然,他向余芒提出要求:导演,几时开戏?我来捧场。

    “欢迎欢迎”是余芒的答案。

    她向仲开看一眼,仲开会心微笑。

    从此以后,大蓬花大盒糖恐怕要易主。

    世保见他俩眉来眼去,不服气悻悻道:“余芒永远是我的好朋友。”过来搭住她的肩膀。

    余芒笑说:“一定一定。”

    “喂,”世保贼喊捉贼,“我们还有正经事商量。”

    余芒想一想,“我虽与文伯母新近认识,她却待我亲厚,不如由我来说。”

    仲开感激,“可能是个苦差。”

    她且没有恢复本姓,人前一直用文太太身份。

    仲开轻轻为她解答:同金钱有关,文家规矩:媳妇一旦改嫁,基金立刻停止拨款。

    余芒问:“我们约文先生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可好?”

    “那么我明早去见文伯母。”

    “还有一点,最好同阿姨讲明,姨丈的新太太坚持要在场。”

    仲开与余芒面面相觑,这名女子恁地不识事务,真正讨厌,害他们棘手。

    过半晌余芒才说:“我一并同文伯母讲。”

    仲开问:“我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世保说:“让他们一家三口恢复朋友关系。”

    “可是思慧她——”

    余芒忽然听见她自己说:“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齐齐看住她问:“什么?”

    余芒紧握双手。

    世保叹口气,“希望归希望,现实管现实,医学报告说——”

    余芒再次打断他,“我不管,我相信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只得缄默。

    还是世保恢复得快,他说:“余芒,送张照片给我。”

    仲开忍无可忍,一把拉过世保,把他押出门去。

    余芒却欣赏世保这种危急不忘快活的乐观态度。

    他们三人,各有各好处,各有各优点。

    余芒写稿到深夜,把编剧未知的一段赶出来。

    孤灯、冷凳、秃笔。

    她也曾经深爱过,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时常喜新忘旧,有时拍摄到中途已经不爱那个本子,可是还得拍至完场,痛苦好比不愉快的婚姻。

    有时拍完,下了片子,仍然津津乐道,念念不忘,旧欢有旧欢百般好处。

    余芒都没有空去爱别人。

    夜深,她思念过去令她名利双收的作品,只希望可以精益求精。

    一般女郎最常见的心头愿是盼望那个人爱她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