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璁又一次用行为证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第二天,他就找到了都察院,希望严惩徐阶,其实徐阶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也没有犯法。
可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张璁当即给徐阶定下了一个独特的罪名:
“首倡邪议”,处理方法也很简单:“正法以示天下!”
人无耻到这个地步,是很不容易的。
万幸的是,张璁先生还不是皇帝,所以他说了不算,而徐阶多少还有一些朋友,几番努力之下,终于保住了他的性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张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次就饶了他,让他去福建延平府任职吧。”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那个只有翰林庶吉士才能入阁的时代,如果被剥夺京官的身份,分配到穷乡僻壤干扶贫,只会有一个结果——前途尽毁。
张璁没有杀掉徐阶,他要亲手毁掉这位年轻翰林的所有前途,让他生不如死,在痛苦中度过自己的一生。当然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毁掉任何人,反而成就了这位年轻气盛的翰林。
而对于这个恶毒的命令,徐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知道,在张璁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谢恩之后,便打好包裹离京而去。
徐阶第一次为他的鲁莽交出了巨额的学费,从翰林到地方杂官,他对自己的前程已经彻底绝望,但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他惊心动魄的人生中一次小小的插曲。
他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变,在那个荒凉之地,他将磨砺自己的心智和信念,最终领悟一种独特的智慧与技能。而那时,张璁已然不配成为他的对手,未来的三十年中,他将面对一个更为可怕、狡诈的敌人,经历艰难险阻、九死一生,并取得最后的胜利。
【阴谋的陷阱】
赶走了徐阶,张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他越发相信失败是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只要再加一把劲,就一定能解决夏言!
于是张璁的同党越来越多,对夏言的攻击也越来越猛,但让人纳闷的是,夏言对此竟毫无对策,他似乎失去了反抗能力,整日孤身一人,从不结党搞对抗,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在张璁看来,夏言的这一举动说明他已经手足无措,只能虚张声势了。
可是在夏言看来,情况完全相反,之所以如此表现,是因为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而这种自信来源于他的一个判断——张璁正在自掘坟墓。
张先生的整人计划可谓准备充足,思虑周密。他拉拢了很多大臣,拥有无数爪牙,财雄势大,斗争中的每一步他几乎都想到了。
但他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夏言为什么不结党?
如果他找到了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没准他还能多撑两年,可惜他没能做到。
在激烈的斗争中,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虽然夏言孤身一人,但从未屈服于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无论多少攻击诋毁,他从未低头放弃。
这人实在太有种了。几乎所有的旁观者都持有相同的看法。
既然他敢干,为什么我不敢?!
于是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终于开始蠢蠢欲动,借投机而起,打压,排挤,陷害,一切的控诉终于喷涌而出,一定要彻底打倒张璁这个无耻小人!
越来越多的人围绕在张璁的身边,他们认定,这个人能够带领他们战胜那个为人所不齿的家伙,为含冤而去的杨一清报仇!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夏言竟然拒绝了,他接受大家的热情,却婉拒了所有的帮助,表示自己一个人扛住就行,不愿意连累大家。
无数人被他的义举所感动,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夏言其实并不是一个如此单纯的人。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夏言比张璁聪明得多,因为他很清楚,拉多少人入伙并不重要,最终决定自己命运的只有一个人——皇帝。
他虽然官小言微,却看透了这位嘉靖皇帝的底细——这是一个过分聪明自信的人。而这样的人,绝对不会饶恕任何敢于威胁他的人。
张璁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他已经是首辅了,竟然还要扩大势力,难道想做皇帝吗?
夏言很清楚这一点,他推辞所有人的帮助,只是为了得到那个最关键的支持。
所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璁那得意的笑容和无限的扩张,因为他明白:权力的膨胀就意味着加速的灭亡。
事实证明了夏言的推断,转机终于到了,皇帝对待张璁的态度突然大变,经常大骂他,而且屡次驳回他的建议和奏折,让他大失脸面。
张璁终于发现情况不对了,由于智商的限制,他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
束手待毙从来都不是中国政治家的风格,张璁的偏执达到顶点——只要解决了夏言,皇帝的宠信,众人的尊崇,一切的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只需要一个完美的陷阱——让夏言身败名裂的陷阱。
这个陷阱由一封奏折开始。
嘉靖十年(1531)七月。
行人司长官(司正)薛侃突然来到太常寺卿彭泽的家,交给了他一份文稿。
这份文稿是准备交给皇帝的,基本内容如下所列:
“以往祖宗分封,必定会派一位皇室子孙留驻京城,以备不测,现在皇上您还没有儿子,希望能够按照先例,先挑选一位皇室宗亲加以培养,这是社稷大计,望您能认真考虑。”
薛侃略带兴奋地看着彭泽,等待着他的反应。
“很好,”彭泽笑着回答,“这是有益于国家的好事啊!”
薛侃放心了,他认为自己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合理化建议。而他会跑来跟彭泽商量,是因为他们不但是同科进士,还是十余年的老朋友。
“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写成奏折上禀。”
他兴冲冲地收起了文稿,准备告别离去。
彭泽却拦住了他:
“先不要急,容我再想想,你留一份底稿给我吧。”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薛侃为国尽忠,提出建议,彭泽大力支持,完全赞同。然而隐藏在背后的,却是一个无比狠毒的阴谋。
问题在关键就是那封奏折,薛侃认为它可以造福社稷,彭泽却知道,这是一件致人死命的工具。出现这样的偏差,说到底是个分工不同的问题。
薛先生的工作单位是行人司,这是个跑腿的部门,见过的世面有限,而彭先生在太常寺工作,这是一个专门管理礼仪祭祀的部门。
所以当彭泽看到这份文稿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到来了。
作为掌管宫内礼仪的官员,彭泽十分清楚,嘉靖先生虽然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被大臣骂,却也有一个万不能碰的禁区——儿子问题。
不知为什么,这位皇帝继位十年,却一直没有儿子,原因不详,这种事向来都是绝对隐私,一般也是大娘大婶街头谈论的热门话题,换到今天也得偷偷摸摸地上医院,更何况在那万恶的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