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

作者:当年明月



  “刑部尚书苏茂相,免职!”

  跟我玩啊,玩死你们!

  随即,崇祯下令,由乔允升接任刑部尚书,大学士韩旷、钱龙锡主办此案,务必追查到底,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挑出上面这几个人办事,也算煞费苦心,乔允升和阉党向来势不两立,韩旷这种老牌东林党,不往死里整,实在对不起自己。

  彻底扫荡,一个不留!

  几天过去,经过清查,内阁上报了阉党名单,共计五十多人,成果极其丰硕。

  然而这一次,崇祯先更为愤怒,他当即召集内阁,严厉训斥:人还不够数,老实点!

  大臣们都很诧异,都五十多了,还不够吗?

  既然皇上说不够,那就再捞几个吧。

  第二天,内阁又送上了一份名单,这次是六十几个,该满意了吧。

  这次皇帝大人没有废话,一拍桌子:人数不对,再敢糊弄我,以抗旨论处!

  崇祯是正确的,内阁的这几位仁兄,确实糊弄了他。

  虽然他们跟阉党都有仇,且皇帝支持,但阉党人数太多,毕竟是个得罪人的事,阉党也好,东林党也罢,不过混碗饭吃,何必呢?

  不管了,接着糊弄:

  “我们是外臣,宫内的人事并不清楚。”

  崇祯冷笑:

  “我看不是不知道,是怕得罪人吧!(特畏任怨耳)”

  怪事,崇祯初来乍到,他怎么知道人数不对呢?

  崇祯帮他们解开了这个迷题。

  他派人抬出了几个包裹,扔到阁臣面前,说:

  “看看吧。”

  打开包裹的那一刻,大臣们明白,这次赖都赖不掉了。

  包裹里的,是无数封跟魏忠贤勾搭的奏疏,很明显,崇祯不但看过,还数过。

  混不过去,只能玩命干了。 就这样,自天启七年(1627)十二月,一直到崇祯元年(1628)三月,足足折腾了四个月,阉党终于被彻底整趴下了。

  最后的名单,共计二百六十一人,分为八等。

  特等奖得主两人,魏忠贤,客氏,罪名:首逆,处理:凌迟。

  一等奖得主六人,以崔呈秀为首,罪名:首逆同谋,处理:斩首。

  二等奖得主十九人,罪名:结交近侍,处理:秋后处决。

  三等奖得主十一人,罪名:结交近侍次等,处理:流放此外,还有四等奖得主(逆孽军犯)三十五人,五等奖得主(谄附拥戴军犯)十六人,六等奖得主(交结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八人,七等奖得主(祠颂)四十四人,各获得充军、有期徒刑、免职等奖励。

  以上抽奖结果,由大明北京市公证员朱由检同志公证,有效。

  对此名单,许多史书都颇有微辞,说是人没抓够,放跑了某些阉党,讲这种话的人,脑袋是有问题的。

  我算了一下,当时朝廷的编制,六部只有一个部长,两个副部长(兵部有四个),每个部有四个司(刑部和户部有十三个),每个司司长(郎中)一人,副司长(员外郎)一人,处长(主事)两人。

  还有大衙门都察院,加上各地御史,才一百五十人,其余部门人数更少,总共(没算地方政府)大致不会超过八百人。

  人就这么多,一下子刨走两百六十多,还不算多?

  其实人家也是有苦衷的,毕竟魏公公当政,不说几句好话,是混不过去的,现在换了领导,承认了错误,也就拉倒了吧。

  然而崇祯不肯拉倒,不只他不肯,某些人也不肯。

  这个某些人,是指负责定案的人。

  大家在朝廷里,平时你来我往,难免有点过节,现在笔在手上,说你是阉党,你就是阉党,大好挖坑机会,不整一下,难免有点说不过去。

  比如大学士韩旷,清查阉党毫不积极,整人倒是毫不含糊,骂过魏公公的,不一定不是阉党,骂过他的,就一定是阉党,写进去!

  更搞笑的是,由于人多文书多,某些兄弟被摆了乌龙,明明当年骂的是张居正,竟然被记成了东林党,两笔下去就成了阉党,只能认倒霉。

  此外,在这份名单上,还有几位有趣的人物,比如那位要在国子监里给魏公公立牌坊的陆万龄同学,屁官都不是,估计连魏忠贤都没见过,由于风头太大,竟然被订为二等,跟五虎五彪一起,被拉出去砍了。

  那位第一个上疏弹劾魏公公的杨维垣,由于举报有功,被定为三等,拉去充军。

  而在案中扮演了滑稽角色的陈尔翼、杨所修,也没能跑掉,根据情节,本来没他们什么事,鉴于其双簧演得太过精彩,由皇帝特批六等奖,判处有期徒刑,免官为民。

  复仇总体说来,这份名单虽然有点问题,但是相当凑合,弘扬了正气,恶整了恶人,虽然没有不冤枉一个好人,也没有放过大多数坏人,史称“钦定逆案”。

  其实崇祯和魏忠贤无仇,办案子,无非是魏公公挡道,皇帝看不顺眼,干掉了。

  但某些人就不同了。干掉是不够的,死了的人挫骨扬灰,活着的人赶尽杀绝,才算够本!

  黄宗羲就是某些人中的优秀代表。

  作为“七君子”中黄遵素的长子,黄宗羲可谓天赋异禀,不但精通儒学,还懂得算术、天文,据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他不知道的,被称为三百年来学术之集大成者,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

  更让人无语的是,黄宗羲还懂得经济学,他经过研究发现,每次农业税法调整,无论是两税法还是一条鞭法,无论动机如何善良,最终都导致税收增加,农民负担加重,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变,最终都是加。

  这一原理后被社科院教授秦晖总结,命名为“黄宗羲定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经过调研,采纳这一定律,于2006 年彻底废除了农业税,打破了这个怪圈。

  善莫大焉。

  但这四个字放在当时的黄宗羲身上,是不大恰当的,因为他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当时恰好朝廷审讯许显纯,要找人作证,就找来了黄宗羲。

  事情就是这么闹起来的。

  许显纯此人,说是死有余辜,还真是有余辜,拿锤子砸人的肋骨,用钉子钉人耳朵,钉人的脑袋,六君子、七君子,大都死在他的手中,为人恶毒,且有心理变态的倾向。

  此人向来冷酷无情,没人敢惹,杨涟如此强硬,许先生毫不怯场,敢啃硬骨头,亲自上阵,很有几分硬汉色彩。

  但让人失望的是,轮到这位变态硬汉入狱,当场就怂了,立即展现出了只会打人,不会被人打的特长。

  他全然没有之前杨涟的骨气,别说拿钉子顶脑门,给他几巴掌,立马就晕,真是窝囊死了。

  值得庆幸的是,崇祯的监狱还比较文明,至少比许显纯在的时候文明,打是打,但锤子、钉子之类的东西是不用的,照此情形,审完后一刀了事,算是便宜了他。

  但便宜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审讯开始,先传许显纯,以及同案犯“五彪”之一的崔应元,然后传黄宗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