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一扬手中小旗,指向山顶,“你还不知道?那破房子刚被圈起来,禁止游客入内了,咱们刚好是最后一个团队。”他扬了扬手里所剩不多的画片,耸肩道,“这条财路也断咯,以后我是不会带团过来这边了,咱们也就碰不上了。你说这缘分一场,也算朋友……”
艾默打断他的话,惊疑不定道,“为什么圈起来?”
“我怎么知道。”导游撇嘴,“这破景点游客不多,维护又麻烦,听说旅游局早就想拆了旧房子,把地方腾来盖酒店。上边说是不准,一直压着。这回不知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居然让上边点了头,把地圈了出去,我看八成是要拆了。山顶多好一块地,盖成高档酒店准赚钱!”
“要拆那座房子?谁说要拆?谁说的?”艾默脸色遽变,语声陡然尖利,将导游吓得连连摆手,“我随口说说,不知道拆不拆……反正有人在测量了,你自己去瞧吧。”
艾默猛然掉头,拔足就往山上跑。
望着她背影,导游愣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摇头叹道,“这姑娘,疯什么呢。”
远远望见那白山茶树,艾默顾不上喘气,发足奔上最后一段台阶。
一切如旧,只是废宅门前多了一道黄色牌子,“暂停开放”四个黑色粗体字异常醒目。
两个工人正在一旁砌砖,用一堵矮墙敷衍地将入口截断,表示禁止入内。
艾默怔怔看着砖头一块一块砌上去,脑中一片空白。
雪白山茶开得正盛,风中花瓣纷飞,有一些掉落在工人的泥灰桶里,转眼被卷进灰浆,抹上了砖墙。刮刀一下下抹平灰浆,留下棱棱的印子,金属与砖石刮划的粗粝刺耳,像是重重刮在心头,一刀一道深痕。
工人回过头来看了艾默一眼,木然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里要拆了?”艾默颤声问那工人。
工人不理会,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真的要拆?”艾默重复了一遍,似有木讷了。
“不知道。”工人随口回答,眼也不抬,只顾将砖头机械地砌上。
艾默踩着地上散砖走了过去,不顾拉起的施工隔断线,一直走向里面……工人抬头嚷道,“喂,不能进去了。”她却像听不见,径自往里走。工人拦住入口,冲她大声嚷,“回去!不能进了!”
“不能拆,这里不能拆。”她摇头,眼睛泛红,痴痴的样子令两个工人面面相觑。一个工人上前拉住她,她狠狠推他,爆发不可理喻地愤怒,“放我进去,我要进去!我要回家!”
工人愕然,心想莫不是遇到了疯子。
“走开!”工人下意识将她一推。
艾默经不起这一推之力,跌倒在一地散砖里,溅了半身的泥水。
“这是我的家……你们知道吗,这是我的家。”清瘦的女孩跌坐在地,长发纷披,泪水无声滑下来,脸上又是绝望又是伤心。两个工人手足无措,慌忙将她扶起,想赶她离开。她却怎么也不肯走,死守在一旁,也不再纠缠,只呆呆看他们砌墙,看着那矮墙变高,灰浆渐渐抹平,看工他们收拾工具,看日头慢慢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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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几时回到旅馆,也忘了是怎么走下山的。推开房间门,一眼看见桌上的文稿,才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倒在床上只片刻,眼前已陷入黑暗。
老板娘来敲门叫艾默下楼吃晚饭,笑说今晚做了拿手的鱼丸汤。
敲了半天,里头才闷闷回了声,“我吃过了。”
老板娘有些诧异,往常小艾最爱和她们家一起吃饭的,说她的手艺比外面饭馆好多了,今天却好像有点反常。年轻人的事儿,谁知道呢……老板娘摇摇头,想起那不告而别的小伙子,暗自觉得可惜。
艾默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久不曾睡得这样死沉,似乎一觉睡死过去也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
艾默睁着眼睛空洞望着天花板,眼前心底,无数景象掠过。
是不是真的来不及了,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艾默死死咬住唇,眼角渗出泪光。
是她太没有用,还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来得及,却已经要失去它了……失去它,失去一切、连同未解的谜团、未偿的心愿,自己的书稿……难道真的要就此结束?
那些人,那些故事,还没有来得及被后世所知晓。
如果真让一切就此结束,往日真相便真的被永久掩埋,那些人的痕迹,也就被永久抹去了。
他们所蒙受的不公正,将在她的眼前再次重演。
艾默坐起身来,长发披散,脸色苍白,眼里却有决绝不顾的光芒。
这一切,不能就这样结束,纵然只是螳臂之力,也要试一试——这念头从心底萌发,像一颗燃烧的种子,将绝望无助通通烧尽,令她重新有了面对这突如其来打击的勇气。
艾默起床梳洗,收拾行李,将日记本与稿纸一一收好。
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心情平静,头脑清晰,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当年一把大火,可以将前尘化作灰烬,令他们的身影永远停留在那一年。
如今一座废宅,是他们留下的仅有印记,如果连这座房子也被拆除,他们最后的痕迹也将被抹去。难道说,万千风流,熬过了时光的侵蚀,却敌不过后人的斧锤?
艾默咬唇,最后将日记本轻轻放入箱子,拉上行李箱拉链。
拉开房间的门,艾默深吸一口气,对心中那一抹身影默默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它就这么被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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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四天过去,只是枯坐在接待室里,登记、等待、离开,再没有任何结果。
从当地到省城,艾默马不停蹄走遍了相关主管部门,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止步于登记室,最客气的也无非听她说了十分钟,看了她带去的资料,登记下她反映的问题,便客气地请她回去等待。
艾默不死心,又挨家挨家寻找当地媒体、报社、电视台、广播电台、甚至杂志社……媒体对此稍微有些兴趣,有家不报社的主编看了她带去的图片,不无遗憾地说——资料太少了,仅仅只是一座民国时期就被烧毁的废墟,恐怕不具备什么意义,如果要说有什么重要事件或人物与之相关,从目前所知来看,也只是一个早期军阀的别墅,谈不上太大研究价值。
艾默气急语塞,怔了片刻,反问那主编,“如果你认为没有价值,那请问,你知道这位督军是谁,又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情吗?”主编笑着摇头,“对不起,民国历史我不在行,但我知道旧中国的大小督军多不胜数,按功过来定义,都算是反动军阀。你说的那座房子如果是伟人故居,还值得保护,一般名人故居破败的多不胜数,根本维护不过来,一个军阀住过的旧房子,还烧成了废墟,拆掉其实也是正常的。”
看着艾默怒极发白的脸,主编稍微缓和了一点语气,“要不你再多收集点资料,如果确实能证明那座房子是有保护价值的,我们也愿意向管理部门呼吁……。”
艾默一语不发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