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默淡淡说,“故事里那座老宅子,现在就要被拆除卖掉了,我没有办法阻止,也呼吁不到任何人来关注。没有人关注这座老宅子,没有人明白它的价值,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拆掉。”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

方苗苗冷静地问,“于是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艾默回答,“帮我寻找媒体来关注这件事。”

方苗苗长叹一口气,“苏艾,作为你的编辑,我很乐意看到你对这本书的投入。但是作为朋友,我必须要提醒你,你不要陷得太深,不要太对这个故事认真。书写完了,故事也就完了,其他真的假的和你都没有关系。”

艾默哑然失笑,心里有个声音同样自嘲地笑着问自己,真的与你无关么?几十年过去了,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真的还与你有关么?

“有关系,很有关系。”艾默苦笑摇头,对着电话喃喃自语。

彼端的方苗苗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她不答,只淡淡地问,“苗苗,你真的不肯帮我?”

方苗苗无可奈何,“既然你开了口,我还能说不么?我会帮你联系媒体,顺便也当宣传你的新书,但是我不认为会有人对一座废旧的老房子感兴趣,现今被破坏的明清古迹多如牛毛,多少人奔走呼吁,你见过几个得到回音?我劝你最好不要指望这上头,安心把书写好才是正经!再说了,你又凭什么一心相信那是真的?”

艾默怔了,想着那本日记,想说“我当然可以证明那是真的”,然而话语盘旋唇边,却什么也不能说——旧日记本的秘密,能不能重见天日,一旦广为人知又会带来怎样后果,这是她无法预料的,如果因此搅乱前人泉下安宁,更是她不愿见到的。

“虽然现在八方奔走,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是我总要尽力,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它被拆掉。”艾默笑了笑,“苗苗,谢谢你肯帮这个忙,这座老房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所以……谢谢你!”

方苗苗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 ,艾默只是微笑听着。

在艾默再三保证会尽快写完书稿后,方苗苗才心有不甘地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临到挂线,那端又一声追问,“你还没留下那边的联系地址,如果有媒体关注这事,要怎么找到你?还有,如果那老房子真的不幸被拆,人乐会以此为借口,当真不把书写完吧?”

艾默咬唇片刻,“不会,如果真的阻止不了,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写完这本书,把老宅的故事完整留下。”

方苗苗长松一口气,“这还差不多,打算这就回家是吧,地址就还是你家里?”

“不,我要回另一个家。”艾默微微一笑,将海边小旅馆的地址报上,心中不再迷茫,想到要再回去,便有了归家的踏实和勇气。

远远望去小旅馆的暗红墙隐现在绿荫之间,艾默拖着沉重行李箱,一身疲惫风尘站在路口,只不过离开了短短数日,却觉得是从很远的地方逃回来,仿佛和这里分离了很久很久。

沉重的行李箱子让艾默胳膊发酸,从路口到旅馆,还有一小段上坡路,下端斜延伸到海滨,两旁高大的梧桐筛下斑驳阳光,仿佛光影里也染上了悠悠的一抹碧色。

在这样明媚的午后,一步一步,还是回到这里。

艾默仰头,从树影阳光里望见蔚蓝天空,不觉微笑。

一辆车子从身边飞驰过去,带起路喧梧桐落叶纷飞。

恰巧吹来一阵风,扬起的灰尘迷住了眼睛,艾默低头揉眼,却听一声熟悉的呼唤——“艾默!”

那辆车子在前方急急刹住。

那人唤着她的名字,从车里下来,却有些无措的,定定站在原地看她。

阳光将他修长身影淡淡拖在地上,风吹得他头发有些凌乱,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

隔着一段距离,艾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梧桐绿影绰约,眼前人,就那么轻轻撞进了眼里,落在了心里。

他只怔了片刻,便快步来到她眼前,急急地问,“你要走?”

艾默有些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想说刚回来,却怕他更一头雾水。

她的怔仲落在他眼里,只觉是抽身而去的疏离。

启安有些慌,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

“这就要走吗?”他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那行李箱,越发不知该拣哪句做重点,“我还以为你不会急着走,有件关于老房子的事,还没来和及跟你说。”

看来他也知道了废宅要被拆除的坏消息,艾默目光为之一黯,“我知道了。”

启安愕然,“你怎会知道?”

“山上都已经封了路,又怎么会不知道。”艾默神色淡淡,透出疲倦无奈,“真想不到会这样……总有许多意外,是谁也不希望的。”

启安一时间失语,如有冷水从头顶泼下。

这样匆忙地赶回来,想着将巨大惊喜第一时间与她分享,猜想她会如何雀跃,猜想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愿意一起留下……却唯独没有独到,她会冷冷表示反对。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甚至不能与家人好友分享,只有她——第一时间他只想到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也许是因她对老宅同样的热诚,也许是短暂邂逅的投契,也许是因着别的什么?启安不知道,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这样在意一个初相识的女孩。

他怅然若失,看着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冷淡,喃喃问,“你很介意?”

艾默苦笑,“介意又怎么样,我能改变这一切么?”

启安呆了呆,“为什么?”

这平平常常的一问,恰好触及她的隐痛,是她不愿说出口的隐秘。

艾默侧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我不想说。”

她又变回了那个艾默,那个将自己深藏起来的艾默,随时保持着离开的姿态,拒绝被了解,拒绝被接近。

启安眼底黯了一黯,“抱歉,我不是有意追问你的隐私。”

艾默的心绪已因废宅而变得有些深重,一时也没有留意他话里的蹊跷,正想问他是否也刚回来,他却俯身帮她拉起行李箱,“既然要走,让我送你一程好吗?”

艾默错愕,“啊?”

启安深深看她,“不管怎样,认识你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

艾默呆住,四目相对刹那,红潮迅速腾起在脸颊。

启安也因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微微红了耳根。

话已然说出口,他索性鼓起勇气,“我不知道这会冒犯到你对老屋的感情,对我而言,这座老屋意义不同寻常,我买下它并非据为私有,而是想重建往日的茗谷,让它再次活过来。”

这次艾默是真的目瞪口呆,如有惊雷滚过头顶。

他说了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你还喜欢这座老房子,以后随时欢迎过来,我期待能再见到你。”启安垂下目光,不是不失落,只是男人的失落不能轻易写到脸上。

“你买下了?”她终于出声,语声颤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你买下了整座老房子?”

启安懵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惊异,难道不是早已知道么。

“你,竟然是你!”艾默简直要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过去,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你以为是别人?”启安终于有些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