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那个声音淡然,却肯定地道:“你别管我。”

    “那我就不走了。车里真舒服!我平生最喜欢坐马车了,坐多久都可以的。”她仰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然后两个人的头又一起望着车门。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居然,渐渐地停了下来。

    门打开了,只听得“叮”的一声,铁杖点地,一人跃进车里,手上还提着一个灯笼,竟是唐三。

    “两位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该下来歇一歇了。”

    说着,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铁链,咣铛两声将荷衣与慕容无风的手拴在一起。道:“在下早就闻得楚姑娘轻功和剑术都了得,慕容先生也是天下第一神医,两位在一起,唐门的毒药只怕也奈何不了。我们已到了客栈,今夜只有委屈二位作伴一宿。对了,这铁链是唐门祖传之物,姑娘如若想将它打开,可是白费心机。”

    荷衣道:“倒忘了问了,令妹的伤势……?”

    唐三皱了皱眉,道:“伤势倒不打紧。这阵子她正在想着姑娘呢。不过请姑娘放心,我已刚刚劝过她。姑娘的脸皮她是不会割的。至于别的地方嘛,这就难说了。对了,等会了下了车,还得请慕容先生给两位病人看一看伤口。舍弟的双眼现在还麻烦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不过有神医在这里,我们放心的得很。”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治病不难,不过有条件。”

    唐三道:“愿闻其详。”

    慕容无风道:“你们不许伤楚姑娘一根毫毛,否则,我绝不做任何事情。”

    唐三抬起头,和慕容无风对视片刻,道:“原来楚姑娘是慕容先生心爱之人,唐三愿成人之美。我答应你。”

    细雨中,车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只看得见前面有个大门,大门口点着四个灯笼,写得“龙水客栈”。唐三把慕容无风放在轮椅上,荷衣在一旁跟着,身后还有几个黑衣人,一起走进门内。

    显然住宿的地方早已有人打点好了。慕容无风给唐十和另外一名伤者包扎完毕后,就被一个黑衣人送到楼上的一间客房之内。荷衣也只好跟了进去。

    门外铛的一响,已被人锁住了。

    客房内倒还整洁,不过甚为简陋,不过一床一桌而已。

    慕容无风坐在椅子上,脸色却极为苍白。他本不耐劳累,方才车上那一阵要命的颠簸,早已令他胸中烦恶欲吐。好不易在给唐门的人治伤时,借着一口凉茶将烦恶之意弹压了下去。

    荷衣看着他,道:“这里正好有张床,你快躺下歇着。”

    他摇摇头,道:“不必。我坐在这里很好。”

    荷衣道:“你是跟我客气呢,还是你真的不累?”

    “不累。”他淡淡地道:“残废的人躺着和坐着是一回事。”

    荷衣叹了一口气,道:“你坐着我怎么办?”

    “你可以休息。这里正好有一张床。”他道。

    “你忘了我们的手是拴在一起的?你坐着我也只好坐着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了床边,这样你就可以躺下了。”他迟疑了半晌,道。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两全其美。”荷衣一本正经地道。

    他听着。

    “这床不大,也不小。咱们两个都可以……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省略了一个“睡”字。说完话后,脸半点也不红地看着他:“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他垂下头,不用想,自己的脸已经红了。难道这就是江湖中的女人?

    灯吹熄了。两个人真的躺在了床上。

    只有一床被子,两个人只好紧紧地挨着。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荷衣悄悄地道:“慕容无风,你的手……别乱放。”

    “我没乱放。”那个声音答道。

    “你……你想使坏!”

    “嗯。”

    “那就坏吧……”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许雷声,细雨绵绵,秋意如酒,令人微醺。

    晨光渐亮时雨已经停了。远处鸟声啁啾,凉气中夹带几许泥土的香味,竟也从客房破了一角的窗户中播扬了过来。荷衣醒得很早。起来略整了整衣裳。手还和他锁在一起,当然不能走开,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

    待她回过头来再看时,慕容无风已经醒了。

    “早”她抢着道。

    “早”他好象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她。

    “昨晚你睡得好么?”她又问。

    “好。”说着,双手支着床,慢慢坐了起来。必竟双腿不方便,连起床这种简单的动作他的样子看上去都比常人要困难得多。她继续喝着茶。然后看着他又慢慢地把身子移到轮椅上。移到最后一下时,身子似乎有些不稳,她的手便轻轻在他的腰上托了一下。他淡淡地道:“多谢。”荷衣心里苦笑,两个人怎么好象忽然间变得十分客气了起来。

    “没有早饭,只有昨夜的茶水。”她笑着道。

    “我喝一点。”他说。接过她递过去的杯子。他看了看杯子,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杯子显然没有洗干净,上面好象是留着几年以前的茶垢。

    “不喝了?”她问。

    他摇摇头。她拿回杯子,一饮而尽。

    我错了,我并不了解他。荷衣心里道。她微微笑着看着慕容无风。他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夜要好多了,只是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他抬起头来,凝视着荷衣。

    眼光深邃而专注。

    荷衣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迎着他的目光,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他沉默。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哑子?”

    我……”他张着口,想说什么,却觉得无从说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好象令他来不极细想。

    当然如果细想下来,他也许一件也不会做了。

    他这一生,极少有时候让“做”走到了“想”的前面。

    “我要是你,我就不多想。你总是想得太多。”她安慰着他。好象知道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