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赵谦和倏地一下站起来,竟一失手,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道:“你为什么还不带她进来?”

    郭漆园道:“她不肯进来,说只想见你,讲几句话就走。”

    赵谦和道:“无论如何我也得想法子让他们俩见一面,不然……”

    “要不要通知谷主?”谢停云道。

    “你去通知。我去和她谈。”赵谦和对谢停云道。

    “还是先不要让谷主知道为好。万一楚姑娘不肯见,谷主岂不白高兴一场?他现在病成这样,心情上再大起大落,只怕更糟。”郭漆园道。

    “放心,我一定把楚姑娘弄进竹梧院。若连她都劝不过来,我这总管也不要当了,卷铺盖回老家去好了。”赵谦和道。

    ******

    赵谦和快步走到谷门口,见荷衣牵着马在门口站着,一拱手,哈哈一笑,道:“楚姑娘,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荷衣淡淡一笑,道:“好。”

    “进来坐,进来坐。外面天冷风大。昨天还下了一场雪呢。找老赵莫非有什么事?”赵谦和把她的马牵了,叫人拉到后院。把荷衣请进客厅,道:“来人,端滚滚的热茶上来。楚姑娘,用了早饭了么?”

    “多谢,不必了。我还有事急着要走。只是想请赵总管帮个忙。”

    “哦?什么忙?”

    “我有个包袱忘在竹梧院里,里面装着一些银票,我急着用,能否请赵总管帮我拿出来?”

    “啊,这个,姑娘见外了。竹梧院这地方别人虽不能随便去,姑娘原本是住在里头的,想拿什么,只管拿去。对了,说起银票,谷主托姑娘的事办得如何?”

    他这么一说,荷衣心“格登”一声,暗忖,“看来我若要使那五千两银子,慕容无风托的事儿我还得干到底。”便道:“正在办着呢。”

    “嗯,那就好那就好。”

    “我还是想请赵总管帮我拿那个包袱,我把它放在谷主的书房里了。我……我不想进去。”

    “啊,这个包袱姑娘得自己去拿。我去拿了谷主也不会给。”

    “不过是个包袱而已,是我自己的东西,谷主怎么会不给?”

    “这我老头子就不清楚了,谷主就是这么咐咐下来的。”赵谦和装起马虎来。

    “包袱不拿也罢。不如赵总管先给我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我下次拿到包袱之后再还来?”荷衣道。

    “没有谷主同意,我老汉哪里敢给别人这么大数额的银票?姑娘莫非忘了?你第一次来领银票时,是谷主写的条子啊。没凭没据,我不过是个管帐的,作不了这个主。”

    荷衣想了想,也是。五千两银子,几乎够一个普通之家活大半辈子的,这当然不是小数目。便道:“谷主也在竹梧院里?”

    “在。”

    “我可不可以一拿了包袱就走,不见到他?”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姑娘做错了什么,不敢见谷主?”赵谦和故意道。

    “我怎么不敢见他啦?见就见。”荷衣翻起了白眼。

    ******

    两人走到竹梧院门前,正碰到谢停云和郭漆园。

    谢停云不动声色地道:“楚姑娘来了。好久不见!谷主在客厅等着姑娘呢。”

    荷衣心中有些疑惑。她知道慕容无风很少在自己的院子里会客,客厅几乎从来不去。大多数时候他会留在书房里处理一天的事情。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书房。那是个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黑色的家俱,淡绿色的窗帘。十月的阳光从三面射来,照着他好象一团白雾。

    她当然也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穿过游廊竹露滴进她后颈时的情景。那是一道极为精致的抄手游廊,似乎是从一大片幽静的竹林中曲折地穿过,竹下盛开着一丛丛淡紫色的小花,散发着一种好象熏衣草似的香味。直到现在她才忆起,这正是慕容无风身上常有的气味。而正是这种气味把他和任何一个满头大汗,浑身草料味的江湖人士区别开来。

    算起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天。

    荷衣禁不住苦笑。三天,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多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慕容无风显然是属于那种无论你和他相处多久,都不一定能了解他的人。而且他也好象没有兴趣了解别人。基于上述判断,荷衣就粗心大意地跳过了这一环。现在她正在饱尝她粗心大意的后果。

    半夜里她常常突然醒来呕吐,好象那孩子仍然还在她的肚子里。

    然后她一夜又一夜地梦见那张脸……梦见那一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梦见不停流淌着的血。梦见婴儿的哭声。梦见跳动的心脏。

    她冷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看见的不过是客栈昏黄的灯火,房顶破旧的蛛网,和桌上半开着的包袱。然后她就逼着自己想这一天要干的事,想各种法子挣钱。她好象只有充分地投入到一种事情当中,才能忘却这一切。

    胡思乱想之中,赵谦和已把她引到了客厅的门口,什么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

    客厅在走廊的另一头,离他的书房很远。里面的光线居然有些暗。只在门口之处燃着两个巨烛。窗户非旦紧紧地关着,还垂着厚帘遮挡寒气。

    客厅的装饰却是豪华得近乎奢侈,花梨木的桌案和红木的太师椅上雕着镂空的花纹,连翠绿色的大理石地砖上也镂着图案。至于四壁的斗方字画,古架上的犀杯金爵,墙边的花觚鼎炉,彩轴镜屏,盆景花竹,均微尘不染,令人眼乱。

    这显然是他的哪一位好讲排场的先祖会客的地方。他果然很阔。

    慕容无风一袭白衣,远远地坐在一个巨大的书案之后,看见荷衣进来,淡淡地道:“请坐。”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和他们认识的第一天一模一样。

    她没有坐下,站在门口,一动也没有动。

    “你很久没回来了。找我有什么事?”慕容无风道。

    “拿我的包袱和剑。”荷衣漠然地,硬邦邦地道。

    他拉了拉身后的绳铃,马上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慕容无风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人退出。不一会儿,将包袱和剑交到了荷衣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