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中午时分,一乘巨大的轿子将慕容无风抬到听风楼的门口。后面的马车里坐着蔡宣和赵谦和。谢停云和几个不知名的白衣随丛尾随其后。
听风楼里一片喧闹,所有的座位早已爆满。
翁樱堂迎了出来,一拱手,连连道歉:“各位各位,实在是万分对不住,所有的位子都没有了。雅座里有一拨人从早饭开始吃起,到现在还没有吃完,这个,不好赶人家走罢?只能委屈大家在楼下的桌子上稍等片刻。”
郭漆园忍不住有些生气,道:“老翁,你生意做胡涂了?谷主的约会你也敢耽误?他出门一趟容易么?”
翁樱堂连忙道:“这个……实在是我没有安排好,再说,王老板他们也没有到。楼下刚好还有一张空桌子……谷主……您看……”他掀开轿帘,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那就在楼下坐一坐,不妨事。”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大家心中略感诧异。慕容无风绝不是个好说话,好商量的人。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热闹。翁樱堂为此不得不在听风楼的后面修了一个专为方便他出入的楼梯。每次有推不掉的应酬,他从来都是从后门直入雅室。
而如今,他居然肯屈驾坐在一楼最吵最闹的大堂里。
谢停云将他放入轮椅,推到一张桌子旁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桌子旁摆着一个火盆,大约是特意为他送来的。
桌布是崭新的,茶杯是他自己在谷里专用的。
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板,翁樱堂当然知道慕容无风的脾气。谷主有比别的大夫更为严重的洁癖,第一条就是从来不碰外人的餐具。
翁樱堂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并不以为然。慕容无风极少出门,所以事先也没有人吩咐他。结果几年前,慕容无风第一次驾临听风楼时,大家都忘了带上他的餐具。
那一次,所有的客人都吃得畅快,谈得畅快。
在一旁伺侯的翁樱堂却发现自始至终,慕容无风的手根本就没有碰过筷子,也没有碰过茶杯。他坐了近一个半时辰,一粒米也没沾,一滴水也不没喝。
客人请他多少吃上一点,他则辞以胃病未愈,不能饮食。
结果,筵席一散,翁樱堂就被赵谦和狠狠地训了一顿。说他“当了好几年的老板,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所以从此之后,翁樱堂在听风楼的私室便收藏了好几套慕容无风在谷中常用的餐具,以备不时之需。
慕容无风的座位靠着窗子,却背着风,几乎算是楼下最好的一处地方。
因为靠着窗子,所以窗帘也是刚换上的。细心的人一看就知,虽在楼下,慕容无风照样享受着最特殊的待遇。
谢停云领着众人在外等候。翁樱堂小坐片刻就走了,说是要到厨房里去看看菜准备好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郭漆园也起身道:“谷主,我出去看看,他们应该早就到了,莫不是找不到地方?”
慕容无风不动声色地道:“去罢。”
顿时,桌子旁边只剩下了慕容无风一个人。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温暖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满是新绿的树林和野草,这才发觉,不知不觉中,满天已飘起了鹅黄的柳絮。
他当然知道这个是骗局。
翁樱堂不可能没有给他留下一间雅座。就算真的人满为患,他宁可把自己家的客厅让出来,也绝不会让自己坐在如此嘈杂的大堂里。
听风楼原本就是云梦谷的产业。翁樱堂宁肯得罪所有的主顾,也不敢得罪给他饭碗的人。
当然,也没有郭漆园明知他生着病还要他出谷请客这一说。
谷里有几个比镇子里好得多的厨师。何况,请王老板到谷里走一趟,也不是难事。
他之所以不戳穿,反而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就是想看看这几个人今天究竟在捣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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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正当他把目光从窗外移进来的时候,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身影是那么熟悉,以至于不用细看,他就知道是谁。
然后他听见她的笑声,似乎在和一个相识的小二打招呼,两个人站在门边咭咭咯咯地谈了几句,那小二一边拎着茶壶,一边道:“姑娘来得不早,楼下的位子已所剩无已。还好,都是散客,只好委屈姑娘和别人共一张桌子。”
那淡紫色的身影似乎是笑了,道:“没关系,实在没有位子就麻烦你把我的红烧肉打个包,我带回去吃好了。可得记住多放辣椒,上次的辣椒放得不够。”
“当然当然。”
小二带着她走进大堂,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里,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静静坐着的慕容无风,却谈笑风声地往东侧去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久不见,她看上去神采依然。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轻颖,那么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她大概早已痊愈了罢。
这样,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他释然地端起了茶杯。苦笑着,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热水。
因为病得重,他不能喝茶。不过,白开水真是难喝之极,一点味道也没有。
肩上的伤忽然一阵涨痛,他手一抖,杯子掉在轮椅上,继而滚落在地,“砰”的一声,摔成几片,热水泼在他的双腿之上。他只好扶着轮椅的扶手,弯下腰,想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手刚触到地,却有另一只手伸进来,抢着将碎片一股脑地拾了去。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地道:“我来罢,当心割手。”
他似乎是很困难地直起腰来,看见荷衣将碎片扔到旁边的一个垃圾桶里。站在自己面前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你好哇!慕容无风。”
她的声音虽低,却是带着明显的欢喜。
“好。”慕容无风慢吞吞地应道。觉得有些窘。
接下去,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所以也就只好什么也不说。
“好久不见,你……你病了很久么?”荷衣咬着嘴唇,看着他,小声地道。拉着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又道:“那杯水全泼在你身上了,烫不烫?”她伸手揭开他湿漉漉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