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姑娘是哪个院子的?有什么事么?”她堵住门,问道。

    荷衣微微一笑,道:“我……我找慕容谷主。”

    “现在人人谁都找他,不过先生没空。方才我已挡了一拨,就连陈大夫院子里的小环来了说有急事,他都不见。”女孩干净利落地道。

    “我……我……”荷衣原本想说她是荷衣,想了想,又觉得如此说来不过是自找没趣。便道:“我不急着见他,只是……只是在诊室外面等着他就可以了。”

    女孩子匆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似乎没有时间应付她,便将门拉开一角,道:“你愿意等,那就等罢。”

    诊室就在离大门不远处,黄衫女孩将她带到诊室之外的报厦,便忙着侍候诊室里面的人去了。

    室内里传来一阵喁喁的人声。一个男声道:“学生以为,此症风自内出,本无可逐。痰因虚动,亦不必消,只补脾土即可。”

    然后有人七嘴八舌的在一旁道:“左脉浮洪,右脉尚和,这是痰热之症,但发搐如此之久,是肺兼旺位,肝不为任,当用泻肝汤与地黄丸补肾。”

    “胡来胡来,如若方才不用地黄,她还不至吐泻发搐。”

    此人一说胡来,又是一片喁喁反对之声。

    只听得慕容无风道:“吴大夫怎么说?”

    吴悠道:“学生觉得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却不见起色,实在不行,只怕……只怕……要下重剂。”

    慕容无风沉吟半晌,道:“重剂固然取效极快,只是她现在脉如蛛丝,虚弱已极,不可妄为。或许针灸可行。把针拿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沈稳安定,荷衣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环目四望,却见抱厦的另一侧还坐着一个双目红肿,头发散乱,喃喃自语的少妇。一看便知,她是那个病人的亲属。荷衣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替她难过,便坐到她的身边,轻轻安慰道:“大嫂,别着急,谷里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她不会有事的。”

    少妇转过脸来,神情恍惚,仿佛念经一般地道:“……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我的米米不会有事。”

    荷衣握着她发抖的手,道:“她是你的孩子?”

    少妇点点头。

    “调皮么?”她想找些轻松的话题。

    “不……不知道,她还太小……如果长得大的话……是妈妈的乖乖孩儿,一定不调皮。”少妇喃喃地道:“我给她喂奶,喂得好好的,她突然……突然就浑身抽搐了起来。”

    荷衣只觉头顶上“嗡”的一声,思绪纷至沓来,颤声道:“她……她有多大?”

    “一个月,我的月子还没坐完呢。”少妇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直都很乖,不吵也不闹,我还和她爹爹说,咱们的孩儿可不是夜哭郎……想不到……想不到……”她一伤心,话竟再也说不下去。

    荷衣怔怔地呆住。脑内一片茫然,泪水忽然涌了出来。不由得哽咽着道:“我也有一个这么样的女孩儿,她……她没福,已经死了。”

    正说着,室内忽然传来婴儿的大声哭叫之声,那少妇便如发了狂一般地冲了进去,扑通一声便在慕容无风面前跪下来,哭道:“大夫,你行行好,救救她吧!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你要我的血,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救救她!救救她!我好不易有了这个孩儿,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罢,不顾众人相拦,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慕容无风将她扶起,神色定然地道:“这孩子虽有危险,目前尚有法子可想。且如今的情形比之昨日,已大有转机。夫人请到外面略坐片刻,我们自当全力以赴。”

    他的手下,躺着一个浑身发紫的女婴,奄奄一息,身上插满了银针。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苏醒,正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他抬起头,正想再说两句安慰的话,却突然发现荷衣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了那少妇的身后,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婴儿,神色苍白,泪流满面。

    他的心突然一紧。

    所有的人都发现诊室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荷衣。”仿佛已有不祥之感,慕容无风看着她的神情大为紧张。

    陌生的女人倚着门柱,浑身不停地发抖。

    “当时……当时我也这般地求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不肯救她?”她泪珠滚滚而落。

    “我……”

    “难道她不是你的孩儿,不值得你心疼?”

    “……”

    “慕容无风!你好狠心!我恨你!我恨你!”她忽然尖叫道:“是你杀了她!是你!是你!你就是凶手!你杀了我的孩子,你不是大夫!你是凶手!慕容无风!你不是人!我永远永远也不要理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冲了出去。

    所有的人,连同那婴儿,突然间都沉默了下来。

    几个大夫偷觑着慕容无风,却都不敢说话。

    他的背挺得笔直,一双苍白的手忽然攥紧,青筋暴现。

    过了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道:“方才我那一针插在了哪里?”

    “禀先生,是在‘地仓’穴。”吴悠轻轻地道。

    他点点头,道:“继续。……先试‘申脉’,然后是‘少商’,‘下关’,‘天井’。”

    几个人仿佛回过神一般地抓住婴儿的小腿,好让慕容无风在穴位上捻针。

    打仗般地忙了一夜,又观察了一整个白天,次日傍晚,婴儿终于停止抽搐,平静了下来。

    他独自索然地回到了院子里。

    轮椅在游廊的地毯上行动甚缓。

    黄昏中,院子里宿雨初晴,梨花满地。

    几滴竹露冷冷地滴到腿上,打湿了他的衣襟。

    忽然想起自己穿著的,正是那天她用来擦眼泪的衣裳。

    她不像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在他面前,却哭了很多次。

    每一次都哭得那么伤心。

    他不禁苦笑。

    难道自己真的是她的克星?

    他吃力地转了个方向,将自己移入书房之内。

    屋子里一片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