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荷衣一翻白眼,道:“他的脾气一点也不怪。只不过是有洁癖而已。”

    “有洁癖也要讲时候,你说呢?”白衣人大约是被慕容无风的脾气弄得大为恼火,不依不饶地道。

    荷衣懒得与他争下去,叹了一口气,道:“他吃得下东西么?”

    “几乎不吃什么。好在我趁他昏迷时,也给他喂了些雪莲丸。”大约慕容无风吃东西也十分勉强,令白衣人大费脑筋,是以他说话的口气仍旧是气鼓鼓地,好象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难侍候的人。

    荷衣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救了我的相公。我们夫妇欠你们两条命。”

    她一会儿说“相公”,一会儿说“夫妇”。一想到自己还有和慕容无风一起生活下去的希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只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们已然成婚的消息。

    白衣人与黑衣人连忙说:“恭喜恭喜!”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吃惊。

    荷衣道:“我和无风一直忘了请教两位前辈的贵姓。”

    黑衣人道:“不要叫我们前辈,叫我们大叔好了。我姓山,叫山木。他姓陆,叫陆渐风。”

    这两个名字,荷衣从来没有听说过。只好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叫山水,山大叔和山水可否相识?”

    山木道:“他是我儿子,不过我们大约已有十几年没互相说过话了。”

    荷衣于是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老在云梦谷里看见这两个人了。

    既然是不愉快的家事,她也不便多问,便调转话题,道:“你们这儿,有鸡么?”

    陆渐风将她领到厨房,指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道:“寻常的鸡没有,这是天山雪鸡。”

    荷衣道:“味道象什么?”

    白衣人道:“象鸡。”

    她洗了手,卷起袖子,将鸡料理了一番,炖了一大锅鸡汤。里面放入一节人参。

    然后她把山木叫过来,道:“麻烦大叔替我看一会儿火。”

    山木嘿嘿一笑,道:“看着火没关系,看完之后我能不能也喝一碗?”

    荷衣笑了笑,道:“他最多能喝半碗,剩下的你们喝光了好了。”

    山木道:“你这丫头倒大方。”

    陆渐风将她领到另一间房,其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怕光。所以我没在他的房里点灯。不过里面有一个火炉,想必趁着火光,你还看得见东西。”

    那房子并不大,却更加温暖。地上茵褥重叠,铺着毛绒绒的兽皮,竟有数尺之厚。荷衣除去靴子,行至榻边,跪了下来,将手伸入慕容无风的被子里。

    他安静地躺着,似乎在昏睡之中。

    他的伤口一向愈合极慢,肿得似乎也很厉害。上面还紧紧地裹着厚厚的白绫。而他的身子竟异乎寻常地消瘦了下去。一摸之下,竟瘦骨嶙峋。

    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游移着,半晌,他却忽然惊醒,忽然恼怒地抓住了她的手。

    荷衣当然知道慕容无风平日不喜与外人交接,自己只怕是唯一的一个与他身体有密切接触的人。

    所以她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她的手上抚摸了片刻,似乎在猜测什么,末了,却轻轻地将她的中指往相反地方向一折。

    那中指便柔软地弯了下去。

    他的手便松开了。

    任由这只柔软的手在他的全身继续逗留着。

    过了片刻,她便将他抱起,穿过一道走廊,来到另一间房内。

    那里有一处温泉,因含着奇异的矿质,水竟是象鲜血一样的红色。

    她将他的手指轻轻放入水中,试了试水温。

    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这说明,冷热对他而言,正好合适。

    于是她便除去了他的衣裳,解开了缠在伤口上的白绫,将他的身子浸入水中,轻轻地替他擦洗。

    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虚弱地倚在她身上。

    她默默地将他全身的每一处都洗得完全干净,便将他包在一块毯子里,送回榻上。拿出膏药施在患处,复又替他包扎了起来。

    缠最后一下时她微微用力,打了一个结,他的脸顿时苍白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他身下的床单已在巨痛时被他抓出了几个大洞。他的双手拧成拳头,因疼痛而用力而缩紧,骨骼“咯咯”作响。

    “哧——”一声,床单便又被他撕破了一块。

    她愁肠百结地看着他,无计可施。

    他却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着,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额上却全是冷汗。

    他在巨痛中挣扎了片刻,终于,全身猛一脱力,精疲力竭地昏了过去。

    她却知道在一刻,他一定要吃一点东西。便硬着心肠将他弄醒,将煮好的鸡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然后是各种药。

    最后他要吃下去的东西,竟是那白衣人送过来的一枚豹胆。

    巨创之后慕容无风之所以能够挺得过来,便全靠每三日服食一枚这样的豹胆。

    这种天山独有的雪豹,敏捷凶猛,虽是群居,捕捉却极为不易。

    在这样漫天大雪的时候,要找到一只就已难如登天,莫说是找到之后最好一剑之内便要结果了它,还要飞跑地将它送回来。

    雪豹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在山下都十分值钱。而它的胆却只能是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服食才有疗效。两个时辰之后,它便变得一钱不值,只不过一团绿色的苦水而已。

    喂完了药,荷衣自己也累得快要倒了下去。略略洗漱了一番,她便轻手轻脚地睡到了慕容无风的身旁。

    经她这么一阵折腾,慕容无风又醒了过来。

    在黑暗中,他只看得见床边不远处有一个火炉。而荷衣的头一挨着枕头便纹丝不动,仿佛死死地睡了过去。

    尽管下身痛如火炙,他却咬着牙,双手撑着床,用力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

    荷衣的手却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处,道:“你醒了?”

    他一见到荷衣,心中高兴,终于有了一丝说话的气力,道:“你累了,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