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

作者:蒋胜男



    芈月道:“若用到你时,你可别再给我错乱了。”

    庸芮道:“是。”

    当下庸芮匆匆而去,樗里疾听了南箕回报,急得跺脚道:“三日后早朝就来不及了,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了。若不处理好,只怕到时群臣能把咸阳殿给掀翻了。”

    芈月听了南箕回报,却是哈哈一笑,道:“你告诉他,咸阳殿,翻不了!”

    樗里疾在宣室殿前被拒的事,也飞报到了嬴稷耳中。

    大朝会前一夜,夜已深了,嬴稷仍然在承明殿中焦灼地走来走去,竖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王,王后派人来问……”

    嬴稷暴躁道:“叫她滚。”

    竖漆道:“是,是是是……”

    唐棣只得温言劝道:“大王,母后既这么说,必是有了应对之策,大王不必着急。”

    嬴稷急道:“明日就是大朝会,若是群臣闹腾起来怎么办?怎么办?到时候母后如何下台,寡人如何下台?”

    唐棣道:“大王,太后既然敢对樗里子说这样的话,那必然是没有关系的。”

    嬴稷道:“寡人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消息。是谁把消息走漏了?是谁?是谁?”

    不管嬴稷愿不愿意,大朝会仍然如期召开了。

    清晨,咸阳殿外,文武大臣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得起劲。

    寒泉子暧昧地对乐池道:“乐大夫,那件事,你听说了没有?”

    大夫乐池低咳两声道:“轻声,轻声。”

    大夫冷向不屑道:“轻什么声啊,这事儿还有谁不知道。”

    大夫管浅也不悦道:“唉,这种事,真说不出口啊。”

    庸芮带着微笑,和每个人都一一打招呼,他的神态轻松,与众人的剑拔弩张之势大不一样。

    到殿上钟磬之声响起时。大臣们顿时严肃起来,整冠理带,捧着朝笏按照顺序鱼贯而入。

    群臣入殿,端正地排成两列。彼此交换眼神,坚定信心,一个个昂首挺胸,等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便听缪辛报道:“太后驾到。”

    整个大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芈月走到殿中,扫视了周围一圈。她的目光到处,如风行草偃,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

    芈月拂袖,优雅地坐下。

    群臣道:“臣等参见太后。”

    芈月道:“罢了。”

    群臣起身,头不敢抬。

    芈月道:“听说今日上朝之前很是热闹,诸位卿大夫都在议论纷纷,不知道可否告诉朕,你们在议论什么?”

    群臣唯唯。原来在殿前人人都说得极是起劲,似是芈月一上朝,众人便都要群起相劝。务必要让她打消原意,维护大秦王室的体面。可是此刻到了她的面前,众人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巴不得别人先站出来开口,自己好跟进,竟是谁也不肯做这个出头鸟。

    樗里疾沉着脸,他是首相之尊,一般事情都是先由一个大夫开口,形成众臣纷议的局面以后。他才好一言定鼎,总不好他自己先站出来进言。可是眼看众人都是巴望别人出头,推诿异常,他便是再有心想压轴。此时也不得不往前站了一步,张口欲言。

    却听芈月先开口道:“哦,你们没有事可以告诉朕吗?那朕倒有一件事想告诉诸位卿大夫。”

    群臣抬头,诧异地看着芈月。

    樗里疾道:“不知太后有何事相告?”

    芈月手掩在自己的腹部,脸上充满了为人母的快乐安详和心满意足:“朕有一件喜讯要告诉诸卿,朕有喜了。”

    群臣哗然。谁也想不到,她竟如此公然在朝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怀孕的消息。

    樗里疾脸色涨得通红,上前一步大声道:“敢问太后,喜从何来?”

    芈月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樗里疾,仿佛他说了傻话:“朕是大秦太后,怀了嬴氏之后,不是大喜吗?”

    樗里疾想不到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气结。

    唐姑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问道:“太后此言,实在是,实在是……难道先王还能……”

    芈月坦然点头道:“唐卿真是聪明人。”她面作戚容道:“朕曾梦见先王,先王伤嬴氏人丁单薄,大王孤单缺少臂膀,故与朕入梦,孕育子嗣。诸卿,不为先王贺,为朕贺吗?”见群臣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微笑着站起来,道:“看来各位竟是高兴得傻了。朕甚倦怠,先回了。”

    见芈月站起来,径直转身向后殿走去,群臣似忽然反应过来,蜂拥上前试图阻挡:“太后,太后请留步!”

    庸芮却上前一步,挡住群臣道:“诸位卿大夫,少安毋躁,少安毋躁。请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群臣眼睁睁地看着芈月远去,将一腔怒火都发到庸芮身上。

    樗里疾怒道:“哼,庸芮,你挡着我们意欲何为?”

    庸芮苦笑道:“各位追上去,又想得到什么?”

    樗里疾道:“你说呢?”

    庸芮一摊手:“各位争执了半天,无非就是想要太后给一个交代,如今太后已经给了交代,各位还想要问什么?”

    樗里疾气得整个人都抖了,怒道:“哼,这算是交代吗?先王托梦,太后有娠,直是把我们当成三岁小儿了!”

    庸芮道:“那各位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樗里疾道:“大秦嬴氏王家血脉,岂容混淆?”

    庸芮道:“那各位想要太后怎么做?是要逼着一个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群臣语塞,眼神中表露他们的确有这样的渴望,但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庸芮进逼一步道:“谁敢去,哪位敢?”

    除了樗里疾站住不动外,群臣都胆怯地退了一步,管浅低声嘟哝了一句:“可那也不能冒充嬴氏血脉啊。”

    庸芮道:“既然谁也没有能力阻止太后生下孩子,那这孩子生下以后应该姓什么?姓义渠王的姓吗?他成年以后,要不要分封?分封完了,这封地归谁,归义渠?”

    管浅连忙摇头:“不行,大秦将士辛苦得来的疆土,岂能属于义渠人?”

    庸芮道:“那就只能姓嬴了。”

    管浅气道:“这,断断不可。我等身为大秦之臣,若是坐视王家血统淆乱,何以对先王,何以对列国,何以对后人?”

    庸芮道:“列国,列国难道就没有先例吗?”

    管浅道:“胡说,哪来的先例?”

    庸芮一指正中屏风上的图腾,问道:“各位,这是什么?”

    这图腾众人自然都识得,这是大秦的图腾玄鸟。

    唐姑梁哼了一声:“这是玄鸟。”

    庸芮笑问:“为何要画玄鸟?”

    唐姑梁忽然意识到一事,当即不言,却有人还未省悟,叫道:“‘天生玄鸟,降而生商’,祖妣女脩因玄鸟感孕我大秦先祖大业,这还不懂吗?”

    唐姑梁恨不得将这多嘴的人吃了,瞪起眼睛巡视了一圈却未发现此人是谁,已经心知不妙,果然听得庸芮拊掌笑道:“这样啊,‘天生玄鸟,降而生商’,昔年简狄吞玄鸟之卵而生殷商之始祖契,敢问,父在哪里?祖妣女脩亦是因玄鸟感孕秦人先祖大业,敢问大业之父又是谁?姜嫄踩巨人足迹而生周人始祖弃,则弃之父又是谁?”

    樗里疾目瞪口呆,吃吃地道:“那,那只是远古传说,何以能用之今世?”

    庸芮轻松地道:“好,始祖们太远,那就说说今人。当今列国,最强者七国,七国之中,国家能与我秦国相当的,还有齐国,对否?”

    樗里疾已经有些晕了,下意识地点头。

    管浅已经明白,扭头掩面退出人群,唐姑梁更是早早拂袖而去。

    樗里疾忽然明白过来,浑身一颤,目光锐利直逼庸芮,叫道:“庸芮,你不要说了。”

    庸芮冲着樗里疾苦笑一声:“樗里子,今天必须把话说开了啊。”

    樗里疾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看看樗里疾的背影,又看看微笑着站在那儿的庸芮,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寒泉子却多了一句嘴问道:“齐国又如何?”

    庸芮道:“齐国原是姜子牙的封地,齐国国君原是代代姓姜,但如今却为田氏所代,为何?田氏原为齐国之臣,虽然谋得权力,无奈族中人丁单薄,空有野心没有亲族,徒呼奈何。田成子就想了一个办法,他广纳美姬,大招宾客,令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而不禁,几年之间,就生了七十多个儿子。田氏因此而得以大兴,至田襄子时,取代姜氏而为齐国之王。此为荣焉?耻焉?”

    群臣此时已经无言以对了,却听得庸芮道:“诸位,太后生子,当为嬴姓否?”

    群臣沉默。

    良久,寒泉子才艰难道:“也只能如此了。”

    庸芮道:“各位,请吧。”

    群臣垂头丧气,竟是不能再发一言,顿时溃散,三三两两转身出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