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边,左手绞着右手的手指,好像是个陌生人走进了别人的家,西厢房里,主人和客人颠倒了位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罗秀竹反复吟诵着,用异样的眼光瞟着新月,“唉,我太麻木了,直到今天才明白了为什么谢秋思那么妒嫉你!”
“谢秋思?”郑晓京一愣,心直口快的罗秀竹突然点到那个根本不在场的人,使她的心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原来是这样!难怪楚老师对“谣言”矢口否认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谢秋思,而在韩新月!为什么她早没想到呢?应该想到的。楚老师对韩新月那么关心,休了学还处处想着她!也许自己的疏忽恰恰就在于韩新月的休学吧?唉,这个楚老师,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帮助你,你怎么竟然……唉!
罗秀竹完全没注意郑晓京的情绪变化,做“政治工作”多年的monitor心里想些什么,也未必都让人家看出来。罗秀竹对她过去整谢秋思本来就幸灾乐祸,现在更开心了,只顾说:“咳!她妒嫉又有什么用啊?该属于谁的,就属于谁,也勉强不得!呃,我怎么当初没看出来呢?哈姆雷特只爱获菲莉妮嘛!monitor,你怎么也那么傻呀?”
郑晓京决不承认自己“傻”,她不愿意像罗秀竹那样显得大惊小怪,却极力表示自己早已洞察一切:“我早就看出来了,谁能瞒得过导演的眼睛!”
新月陷入了窘境,脸上发烫,心里却在笑:瞒不过也就没法子了!
郑晓京想起自己自当了一次导演,也不免遗憾,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一台好戏……”
罗秀竹说:“我们都准备好了嘛,到底没演成,只能怪韩新月!”
“怪我?”新月分辩道,“我又不是故意耽误,还不是因为……”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今夕何夕?她不愿意在这个幸福的日子提到自己的病啊!
可是,话说到这儿,却难以回避了,嘴比头脑运动得还快的罗秀竹急着问:“哎,韩新月,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最近的几次复查,还好……”新月说。
“那你暑假以后能复学吗?”郑晓京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关切地问,“宿舍里,我还一直给你留着床位呢,系里想插一个一年级的新生来,我没答应:这儿属于韩新月,谁都别想占!……”对同时入学的伙伴儿,她还是很有感情的!
“我们都等着你呢!”罗秀竹抢着说,“暑假之后我们该升三年级了,你可得抓紧啊!”
“我……”新月咬着嘴唇说,“这得听大夫的,等做了手术……”
“手术什么时候做呢?从春天推到夏天,还能再推到秋天吗?等过了暑假,升级可就来不及了!”罗秀竹急切地看着她,巴不得明天就送她进手术室!
“我比你们还急啊!”新月叹息着,她无法回答挚友的询问,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施行那盼望已久的手术,每次去复查,卢大夫都是一番安慰,让她等“时机成熟”,时机何时才能成熟啊?忽然,她的心中掠过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位让人信赖的卢大夫,不会是在骗我吧?不会像罗秀竹说的那样,是有意往后“推”吧?如果“推”得遥遥无期,那么,我的一切计划岂不都要落空?!希望突然变得渺茫了,新月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洋慌,无着无落,无依无靠,两串泪珠垂落下来,她像求救似地抓住郑晓京的手:“我怕被你们落下,怕……”
“韩新月,你别哭,别哭啊!”罗秀竹说,自己却也跟着哭了。
郑晓京扶着新月坐在床上,掏出自己的手绢儿替她擦去眼泪:“新月同学,别,别这样!要相信大夫会把你的病治好的!你自己就不要着急了,既来之,则安之……至于和养病无关的事儿嘛,就什么也不要想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一定要完全排除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新月没有说话。这意思,她应该听得明白!
“咦,”罗秀竹傻乎乎地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们也‘干扰’她了?楚老师也‘干扰’她了?”
郑晓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该告辞了,”她抬起腕子看了看表,“楚老师也很忙啊,他的担子很重……”
西厢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了,新月的心乱了!
送走了两位同窗,姑妈闩上了大门,嘱咐她早点儿睡觉:“瞧这两个丫头,在这儿聊起来就没完,可别让她们把你给累着!”
“嗯……”新月答应着,缓缓地走回去,踏着院子里的一片凄凉月色。
她没有直接走回西厢房,却朝上房走去。她看见爸爸书房的窗户亮着灯呢,她想跟爸爸说说话儿。楚老师不在,她心里的烦闷和疑虑只有向爸爸诉说。
她敲著书房的门,叫了声:“爸!”
没听到爸爸的回答。东间的卧室里,传出了妈妈的声音:“新月啊?你爸在水房冲洗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他今儿累了!你也快睡去吧,有病,就得自个儿留神,别熬夜,这还用大人说吗?”
“妈,我这就走。”她答应着,快快地想退回去,书房的门却由于她刚才的敲动而缓缓荡开了。她不经意地往里一瞥,爸爸确实不在屋里,书桌上的台灯却开着,灯下摆着一本打开了的厚书,书上压着爸爸看玉用的放大镜。
她心里怜借爸爸:这么大年纪了,夜里还看书啊?她想替爸爸把灯熄了,这样,他洗完了澡也许就不会再接着看了,好让他早点儿休息。
她轻轻地走进去,正要伸手熄灭台灯,却完全出于读书人的习惯,翻起那本厚厚的书,看看封面上是什么书名。
封面赫然印着四个特号者来字:内科概论。
啊,这根本不是爸爸的专业,爸爸这样靠着放大镜艰难地夜读,可以肯定完全是为了女儿!那强烈的父爱使她激动不已,她不想马上离开爸爸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来,要等爸爸洗完澡回来,向爸爸说一声谢谢。可是……她又想:爸爸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怎么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也没听他说起过?
她浏览著书页上的铅字。医书对病人是有特殊的吸引力的,她很想看看关于心脏病的论述,也许这有助于了解自己的病情,有助于配合大夫的治疗?也许这可以让她解开对卢大夫的猜疑?……
她急切地想寻找答案,迫不及待地搜索上面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