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必这么激动,”郑晓京说,其实她自己也很激动、并不能平静,“去年我们的几次谈话,您不会忘记吧?作为您的学生,我一再提醒您:要在同学们面前树立威信,一言一行,都不要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可是您呢?对那么多的议论置之不理,完全否认和女同学有暧昧关系,事实是:您和韩新月在恋爱,而且由来已久!楚老师,您是一个成年人,对您个人的事儿,我本不该过问;可是,您和什么人恋爱不行呢,为什么非要找学生?班主任找自己的学生!……”
楚雁潮的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一股血从胸腔里往上涌,却吐不出来!面前站着的也是他的学生,这个学生还满腹经纶,他就是全身是嘴,又怎么跟她说得清楚!
“也许,”郑晓京继续说,她是长于演讲的人,可以不用讲稿做长篇发言,滔滔不绝而且充满激情,让别人根本插不上嘴,“也许在你们男人眼里,韩新月美丽、文静、清高而又富于才华,那是很‘动人’的。但是请不要忘记,她还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女孩子,而且是个心脏病人!她已经够不幸的了,您却连一个病人都不放过!请问:这符合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吗?符合共产主义道德吗?”
“你……你太浅薄了,太残忍了!”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责问,楚雁潮终于脱口而出,“郑晓京同志!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却也自信不比你更不懂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应该比任何阶级都更认识‘人’、尊重‘人’!请你不要用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尺子来丈量我,你不具备这个资格!在你眼里,我简直就是一只恶狼,要吞吃一个无辜的少女,而她还在受着我的蛊惑,天真地被我欺骗!你……你了解我吗?了解新月吗?她的心脏已经没有做手术的可能,她面临的是死亡,正在和死神争夺时间!对于她,难道任何人还可能抱有任何‘个人企图’吗?”
小政治家被她的英语教师问住了。她来不及去查阅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是否真有楚雁潮所宣称的观点,但老师突然爆发的激怒使她发慌,韩新月病情的严重使她震惊!“啊?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己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怎么能让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遭受刺激!”楚雁潮警惕地看着郑晓京,“你没跟她谈什么班上的情况吧?你们开的那种会,不能告诉她!”
“没有,”郑晓京有些后怕,多嘴的罗秀竹毕竟说了什么谢秋思“妒嫉”之类的话,但愿韩新月别放在心上,“我只让她安心养病,排除外界的干扰……”
“干扰?什么干扰啊?是说我在‘干扰’她吗?”
“不,我也……没有明说,”郑晓京不安地低下头,想着该怎么开脱自己才好,这个楚老师不饶人!沉思良久,试探地问:“她的病,没有希望了吗?既然这样,楚老师,您对她的怜悯又有什么用呢?”
楚雁潮悲哀地叹了口气:“唉,‘怜悯’!你以为人和人之间,只有奴才的摇尾乞怜和主子的怜悯恩赐,而没有更美好的关系和感情吗?新月是个很刚强的女孩子,她不需要我怜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如果你是她的朋友,给她的应该是真诚的平等的爱,而不是怜悯!你懂吗?”
郑晓京到底也没说出“懂”还是“不懂”,因为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大老远地跑去看韩新月算是“怜悯”还是“爱”,更弄不清楚楚老师和重病缠身、危在旦夕的韩新月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楚老师的恋爱之谜,她追踪了好久,终于真相大白,却又把她绕糊涂了。这样的“爱情”到底算哪个阶级的呢?她作为总支委员和monitor,该怎么对待呢?
“老师,我要更多地关心她!您……刚回来,早点儿休息吧,”她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件捎带的事儿,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叠信封,递过去,“您的信,搁了好些天了。”
“唔。”楚雁潮顺手接过来,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些信上。一共有好几封。他拿在手里,并不想现在就拆,只是随便看看信封,都是哪儿来的。
一个素白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看那熟悉的字迹,他立即就知道是谁写的了!他无心再和郑晓京多谈,匆匆告别,就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