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欲

作者:蓝淋


  安静了一会儿,就是离开房间的脚步声,肖蒙难得有这么好的脾气。
  已经快到中午了,他确实睡得太久。加彦并没有那么困,其实身上那种不舒服的热度虽然令他不清醒,但也难以入睡。
  只是要从梦中醒过来的感觉很难受,所以他宁可多在被子里呆一会儿。
  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只有棉被底下,梦乡里面而已。
  卧室里安静下来,他又开始晕晕沉沉地做梦,他想梦到一点好东西,幸福或者高兴的事情。
  他梦到小时候第一次吃巧克力糖,圆圆的,包着金色的纸,打开以后里面的糖果是黑色的,泥巴一样的颜色,但闻起来又香又甜。他舔了舔,然后一下子就欣喜地傻笑起来,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美好的味道,可惜只有一个,他舍不得吃,重新包好了,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只偶尔打开包装纸,小心地舔一舔。
  握了一整天,连睡觉的时候也舍不得松手,可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糖果已经被老鼠叼去吃光了。
  那时候伤心的心情,直到现在还记得。
  他又梦到考上中学的时候,他脑筋并不好,但非常非常的用功,刻苦到拼命的地步。所以成绩不很优秀,还是刚刚好过了那所重点中学的录取线。
  当时真的很开心。家里一直不肯在他身上浪费钱,母亲总是骂他:“有饭给你吃你就吃,还读什么书!”但在他们那个乡下,能考上县城里重点中学的人,少到几乎没有。平生第一次被托付着“说不定这孩子能有点出息”的期待,他终于得到了学费。
  背着旧书包独自去学校报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还梦到入学第一天在教室里看到的一个新生,头发剪得很短,垂着眼睛,非常的酷。其实要不是因为那么短的头发,他会以为那是女孩子,虽然对方比他还要高一些,身材挺拔,但真的长得很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跟那个人一样好看的女生,更不用说男生。
  可惜那么好看的人却很凶,连班里最高大粗壮的痞子学生都不敢惹他,但还是有许多人争着要跟他说话。那人也非常聪明,上课都是在支着下巴爱听不听,考试却总是拿第一名。学校里的女生都很喜欢他,下了课经常有成群的女生跑到他们教室门口唧唧喳喳笑着偷看他。
  这么了不起的人,加彦很想跟他做朋友,但知道他一定不会理自己,所以就只是在一边羡慕地看着。
  但有一天那个人居然主动跟他说话。
  虽然说的是:“你的裤子破了。”
  加彦简直受宠若惊。他知道自己裤子破了,是补过的。买新衣服要花钱,破的洞不大的话,补一补就可以再穿。
  认真地这么跟对方解释,得到的只是一句不屑的“白痴。”
  但加彦还是很开心,从那天以后他就经常找机会和那个人说话,每天能说上一句也好,尽管被骂的次数很多,他仍然觉得那个人很好。因为那人给过他一两块几乎全新的橡皮,借给他的圆珠笔不用他还,还送过他一本买多了的参考书。
  连那颗巧克力糖,也是那个人给的。
  可惜最后他还是没能吃得到。
  加彦反反复复地清醒了又迷糊,迷糊了又清醒,枕头湿了一大片,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模糊地想他是不是快死了,不然怎么会一直看到过去的事,而且还都是好的事情。被人打骂欺凌之类的不好回忆都没有出现。要是能这样只回想着开心的经历死掉,其实也很不错。
  他原本以为如果可以爱上肖蒙,那就离有一个家,众人一起幸福生活的日子不会远,所以非常的努力。
  可是肖蒙的许诺只是骗他的而已。
  他所努力的,“要爱上肖蒙”这样的奋斗目标,已经消失了。一直是充满希望的稳步前进,现在却只能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远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该往哪个方向去才是自己的人生。
  他想诉苦,可是说不出来。他非常非常的难受,可是去死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太严重了,一定会责备他“何必呢!”
  的确没有人对他做过致命的伤害,没人逼得他活不下去,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没长着杀人凶手的面孔。就连肖蒙也不算大奸大恶,只是自私的恶劣,而且还借给他不少钱,照顾帮助过他。
  他没有遇到过坏得彻底的人,的确没人想害死他。
  可却一直过得辛苦。
  他的一生,正都是被那些无休无止的细小的恶行折磨着,漫长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加彦,加彦?”
  有人在摇晃他,令人呼吸困难的高温中,渐渐远去的知觉又回到了身上。
  “不吃早饭就算了,午饭不能不吃。起来吧。”
  他想说话,但张不开嘴,喉咙像火烧一样。
  “加彦?”
  手伸过来摸他的脸,他只觉得脸颊上一阵冰凉。
  “你发烧了?”
  勉强睁开发烫的眼睛,那个人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得令人赞叹,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想流眼泪。
  “生病怎么也不说一声?”男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而后是开抽屉的声响,一支冰凉的东西探进胳膊底下。
  加彦知道那是体温计。它被重新取走之后,便听到肖蒙低低的骂声:“烧得这么厉害!”
  一感觉到要被从被子里挖出来,加彦就竭力抵抗,但还是被强行套上衣服,抱了起来。
  “大半夜那么冷还不回来,在楼梯上睡,现在好了吧?烧成这样!”厉声的责骂震得耳朵都嗡嗡响。
  加彦蔫蔫的没有精神,眼皮烫而肿,连眼睛也睁不太开,被肖蒙扶着,还是站立不稳。
  “先喝点热粥,等下我带你去医院。”
  加彦拼命摇头也没用,肖蒙根本不理睬他的抗议,用大衣把他裹着,按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强行喂完一小碗粥,就硬是半扶半抱着将他带出门。
  春假期间医院只有寥寥的医生护士在值班,等了许久才轮到加彦看病,也不好住院,只草草打了针,拿好药,便准备回家。
  加彦从头到尾都烧得迷迷糊糊,没有说过半句话。打了针精神是稍微好一些,但仍然步履蹒跚,细细战栗着,觉得连骨髓里都冷透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进去取暖。
  身边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质感一流的大衣看起来就很暖和。
  但他不想和肖蒙靠得太近。
  好不容易走回停车的地方,加彦一直无法自制地发着抖,肖蒙又伸手来搂他,他本能地避开。
  “很难受吗?”
  加彦摇摇头,吸了吸鼻子。
  明明是相貌平淡的瘦小男人,裹在厚衣服里只露出半张脸,眼角和鼻尖红通通的样子却奇异地惹人怜爱。
  “乖。”肖蒙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掏出钥匙开车,而后把他抱进车里,让他坐好。
  看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藏在围巾里,一声不吭,眼睛半闭着;由于发烧的缘故,泪腺无法控制,眼角发红,睫毛湿漉漉的挂着泪,一副很可怜的模样。肖蒙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和脸颊。
  加彦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泪汪汪的,病中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肖蒙感觉到皮肤上那过高的温度,见他可怜地挣扎,心里一阵大动,又拉下他的围巾,加重力气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