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固执的伤口是不流血的伤口,没有良药,也无从治愈,即使平复,也如水上月影,看似完整平静,可每当风吹过,就会皴起细细裂痕,暗暗疼痛。

    大龄留级生

    期末考试结束,众人的成绩没有太大变动,依旧是我们班陈松清第一,林岚第二,二班葛晓菲第一,五班关荷第一,张骏和我在全班二十几名晃荡。

    漫长的暑假,我的最爱。我躲在K歌厅的沙发上,边看书边吃零食,逍遥得象神仙。小波今非昔比,再不需要等着打赢台球才能请我喝饮料,现在不管什么时候去,沙发边都会摆满饮料和零食,随我吃。

    我从不和他客气,偶尔想起经济问题,也会良心不安地问:“要不要我出点钱?我妈给我涨零花钱了。”

    小波笑:“你能吃多少?这点东西我还请得起。”

    我嘴里嚼着果脯,没有顾忌地问:“你妈妈还在缝手套吗?”

    他坦然地回答:“是啊,对她而言,手头有事情忙碌就能忘记生活中其它不开心的事情。”

    乌贼听到我们的对话,完全不能理解,嚷着说:“可你现在能养活自己,干嘛还要让你妈赚那辛苦钱?你妈踩一天缝纫机还不够唱一次歌。”

    小波和我都看着乌贼笑,这人活得多简单幸福!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窝在歌厅的房间里看书看累了,准备出去走走。一出去,发现灯光迷离、人语鼎沸、乌烟瘴气,连楼梯上都站着人,我纳闷,今天晚上的生意怎么好得反常?

    抓住一个送酒的小姐姐:“今天晚上有活动?”

    她点头,“有人过生日。”

    我从人群中挤过,想去拿点饮料,突然,在迷离闪烁的灯光中,我看到一个长发乌黑、衣裙洁白的女子坐在张骏身旁,拿着麦克风唱《像雾像雨又像风》。

    “我对你的心你永远不明了

    我给你的爱却总是在煎熬

    寂寞夜里我无助地寻找

    想要找一个不变的依靠

    再给我一次最深情的拥抱

    让我感觉你最热烈的心跳

    我并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

    痛爱你的心却永远不会老

    呵……呵……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

    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任凭我的心跟着你翻动

    呵……呵……”

    彼时,这首歌正伴随着秀丽的梁雁翎红遍大江南北,几乎是K歌厅的必唱曲目,我早已经听麻木,可此时此地,我如被雷击。

    身边的人推来搡去,我被撞得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可我感觉不出任何疼痛,只觉得整个人如被抽离了灵魂,麻木却悲伤地看着自己。

    张骏身边的人大声鼓掌,打口哨,笑叫:“听到没有?要你给她一个最热烈的拥抱!”

    张骏喝着酒笑,身子却没有动。

    张骏的哥们起哄:“张骏,你这样子可真没意思,人家女孩子都主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的小姐妹率先地喊,“张骏,亲她!”所有人都有节奏地边鼓掌,边跟着喊起来,“亲她!亲她!亲她!亲她……”叫声越来越大,掌声越来越响,似乎整个歌厅的温度都升高了,而我的灵魂看见自己挤在人群中,脸色煞白,呆呆地盯着张骏,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张骏禁不住大家的叫喊,终于放下了酒杯,握着女孩子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大家不满意地“嘘”他,嘘声越来越大,大有把屋顶嘘穿的趋势。

    女孩子突然半勾住张骏脖子,斜睨着前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像示威,不过总算替张骏解了围。

    大家又是打口哨,又是哄笑,一边笑叫着往前涌,我的个子不够高,被人潮挤得身不由己地向前,不知道谁的胳膊撞了一下,眼镜就被挤掉了,我赶紧慌乱地去捡,嘴里还叫着:“不要踩我的眼镜。”

    可人实在太多,大家又都身不由己地往前涌。我不但没有捡到眼镜,反而差点被人群踩伤,眼镜被踢到了一个人的脚边,我正要去捡,却被一只高跟鞋踏到,碎了一地,高跟鞋的主人惊叫一声,“哎呀,这是什么?”大家闻声纷纷将视线放低,看见了狼狈地爬在地上的我。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追着眼镜到了张骏他们坐的沙发旁。刚才一直盯着张骏看,没发现小波也在座。他把我从地上揪了起来,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你知道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这么多人,音乐声又大,一旦你被踩倒,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我委屈地说:“我要捡眼镜。”

    张骏的女朋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小妹妹,我没看到,回头我重新给你买一副。”

    小六叫:“小波,你的马子?”受香港黑片的影响,流行把女朋友叫马子,我却顶讨厌这个称法。

    小波忙说:“不是,普通朋友。”

    “让她过来,大家一起喝几杯,交个朋友。“

    小波陪着笑说:“她还小,不会喝酒。”

    小六笑着不说话,他身旁自然有人替他说,“小波现在做老板了,脾气比以前可大了不少,六哥都请不动。”

    怕小波为难,我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没事,主动坐在了小波身边。

    小六递给我一小杯红酒,“哪个学校?”

    “一中。”

    “好学校,和我弟弟张骏一个学校,是吧?张骏?”

    张骏只冷漠地点了点头。

    我正要先干为尽,小波从我手里拿过了酒杯,陪着笑说:“六哥,她真不会喝酒,礼数由她行,酒我来喝。”

    六哥不笑了,盯着小波,小波没有退缩,迎着他的视线。周围的人全都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好一会后,六哥笑着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勉强,你想代喝就代喝吧!”

    小波立即一饮而尽,“谢六哥。”

    六哥旁边的男子把一瓶未开封的白酒摆在小波面前,“不是那一杯,是这一瓶。”

    我气得身子都在抖,但是我知道,这就是这个圈子的规矩,你要替人出头,就要接受对方划下的道道,若没那个本事,趁早夹起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