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究竟明白不明白因为她,林岚已经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大概明白的吧,就像每个吵架闹离婚的家庭都会明白孩子成绩下滑是因为他们,可大人们不负责任的任性起来时,比小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岚已经尽力了。

    林岚沉默地看着一中,也许在感叹,永远不会知道赫赫有名的一中高中部是什么样子了。我沉默地看着远处,蓝天上有白鸽在飞翔,太阳下有鲜花在怒放,夏日的色彩总是份外明丽,可这是一个伤感的季节。

    “林岚。”

    马路对面有人叫她,是林岚的妈妈,打扮时尚美丽,看着完全不像有林岚这么大的女儿。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板笔挺、气质出众。

    周围一直有人在偷偷盯着他们看,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林岚对这些事情似乎非常敏感,立即就察觉了,我立即道歉,“对不起。”

    她一边侧头朝妈妈热情地挥手,一边笑着说:“没什么。我很恨她,可她是我妈妈,如果我都不维护她,这世上更没有人维护她了。”她向我道别,“我走了,再见!”

    她跑向她妈妈,我在心里默默说:“再见!”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真正意识到,我的初中生活走远了。

    当年小学毕业的时候,满怀憧憬地走进一中,总觉得三年很漫长,却没料到,只是转眼,可是转眼间,却发生太多事情。

    我第一个交的朋友林岚,考了中专;我最要好的朋友晓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俩个数一数二的好学生没有读高中,反倒我和张骏这样的惫赖货色混进了高中。

    我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歌厅,小波没在店里,坐在店外的柳树荫底下抽烟,看到我,他笑了笑。

    我坐到他身边,靠着他肩膀,他抽着烟问:“很伤感?”

    我不吭声。他微笑着说:“我初三毕业看完榜单的时候,也是觉得心里发空,我在学校里走得比较近的同学都是学习不好的差生,只有我一个进了高中。”

    “带我去兜兜风。”

    小波扔了烟,进去拿钥匙头盔,我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背上,听着摩托车嘶吼在道路上。他的车速越来越快,似乎可以一直快下去,很久后,车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们停在河边,他把头盔摘掉,“过去坐一会。”

    我们坐在了河水边,小波凝视着河水,似乎在思索什么,我捡了一根柳枝,一边抽打着水面,一边尽量放轻松口气,“你打算明年去哪里参加高考?”

    他点了一根烟,慢慢地吸着,“考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或者说做个知识分子,超越我的出生和成长环境是我的梦想,我虽然和别的流氓们一样喝酒抽烟打架,可我心里认定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乌贼和李哥结拜兄弟时,学李哥往身上刺青,我坚决不肯,因为我将来会是大学生,不应该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肯定能上大学的。”

    “现在,我的想法变了,不想考大学了。乌贼的爸妈都是没有固定收入的小生意人,他弟弟还在读书,李哥的生意需要人,以前开第一个小卖铺的时候,兄弟三人说一起闯天下,如今虽然只剩了两个,这个天下仍然要闯。”他唇边的笑忽然加深了,弹了弹烟灰说:“眼前有太多事情要做,实在没时间去读个四年大学。”

    我尽量平静地说:“不读就不读了,当个大学生又不是多稀罕的事情。”这话唯心得我自己都觉得假,那是九十年代,大学还没有扩招,大学还十分难考,大学生还非常矜贵,非常受人尊敬,可不是现在,大学生和大白菜一样论斤卖。

    “你知道人为什么很难超越自己身处的环境吗?不见得是他不努力,而是人有七情六欲,注定要被周围的人和环境影响,所以古代的人说‘孟母三迁’,现代的人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

    我忙说:“如果不上大学就是坏人,那这世界上的坏人可真太多了。”

    小波笑着把烟扔到河水里,拖着我站起,上了摩托车。

    开了一会后,他把车停在一个卖玩具的小铺子前,牵着我走了进去,里面的人看到他立即笑脸相迎,“小波哥怎么今天有空来?”

    小波笑着说:“阿健,想找你帮我绘个纹身。”

    阿健笑着说:“没问题。”转身去里面拿了一个图册出来,放在柜台上,一页页翻给小波看,一边翻一边介绍,“小波哥想要个什么图案,是猛兽,还是猛禽?”

    小波翻了几页,看住我,“琦琦,你帮我绘一个。”

    我心里难受得翻江倒海,他在用这种姿态和过去的自己诀别,用一辈子不能剥离的纹身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非要纹身?都不好看,再说,我学画画有一搭、没一搭的,除了荷花画得还能看,别的都不好。”

    小波微笑着说:“我肯定会要一个。琦琦,不管你画得好不好看,我只想你帮我绘制一个。”

    我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笑着对阿健说:“等我们绘好图案了,再找你,我想在自己店里纹,回头你准备好工具过来。”

    阿健自然满口答应。

    在小波的一再催促下,我磨磨蹭蹭地动笔了。考虑到小波属龙,我费了三天时间,结合中国的龙图腾和西方的火龙,画了一条长着翅膀的飞龙,在浩瀚天空腾云驾雾,翅膀却被一把剑钉住,龙周围的云雾全被染成了血红色。

    阿健看到图案,谨慎地说:“图案很大,恐怕要分很多次纹完,要不然身体受不了。”

    小波趴在折叠床上,说:“我不着急,你慢慢纹。”

    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盯着阿健在他干净的背部刺下了第一笔。我想走,小波却叫住了我,“琦琦,陪着我。”

    我走了回去,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他跟前,“疼吗?”

    “一点点。”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闭上了眼睛。我沉默地看着图案在他背部一点点展开。

    我绘制图案的时候,小波一直很着急地催,似乎恨不得立即把纹身刺好,可等真绘制的时候,他却一点不着急,有时候,明明还可以多绘一点,他都让阿健收工,明天再继续。

    因为他给的报酬很优渥,按天付费,阿健也乐得多绘几天,可是再慢,一个月后,也全部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