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时

作者:鹿角湾湾

“你见过,也认识。”

问琳说的很平静,让问清意外地再没有以前的含糊遮掩。

其实问琳早就打定过主意,等问清成年就把所有的事告诉她。

20岁的问琳还未毕业,在医院实习,而秦眉已经是227医院的医生,也是她的学姐。

廖俊在部队受了伤,被送到227医院接受住院治疗。那时候,秦眉和廖俊已经领了证,名正言顺地两口子,在医院里,只要秦眉愿意,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廖俊的病房,而主治医生也很懂过来人那一套,一会儿打发秦眉去给廖俊换药,一会儿打发她去看看药水是不是该换了。

廖俊一口气住了两个月的院,战友时常来探望,跑的最勤的是一个叫唐敬之的同志。

问琳第一面见唐敬之是在医院门口,当时她去送药,被唐敬之拦住。而唐敬之说第一句话,就被问琳怼了。

“医生……”

“我不是医生……”

“你不是穿着……”

“谁说穿着白大褂就是医生了?”

彼时,年轻气盛的问琳刚和同事就医师和药师的问题展开了一场辩论,很是为药师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愤愤不平,刚好唐敬之撞枪口上,莫名挨了一顿怼。

唐敬之虽然久居部队,在连队争荣誉挣军功不在话下,但他一向不与人随意争吵,觉得这些都是无谓的口舌争辩,与人相处,和为贵。所以问琳的语气不善,他倒并不生气,甚至还露出笑意,缓解场面的尴尬。

对方一笑,问琳也不好再虎着一张脸,面色缓和,再扫到这人肩上的一毛三,年纪轻轻,已经到上尉了。军医院里,不管是有军籍还是无军籍,大家多少都掌握了从人的肩章上推测对方身份的技能,问琳也不例外。但她并不是势利,而是基本的生存技能,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领导。

年纪轻,职级不低,看起来是受过大学教育的,而且人也文质彬彬,不是流氓兵痞混子。尤其皮相好,虽然连队训练晒得黑了点儿,但剑眉星目,她还挺喜欢这个类型的长相。

问琳缓了缓,虽然放不下面子道歉,但还是记得这人应该是要打听什么。

“你刚才要问什么,说吧?”

“呃——不用了,我自己找。”

“你说自己找就自己找,万一撞进了哪个领导的病房,冒犯别人隐私,你不是为难我们吗?”问琳扯着些没边的话,真要是大人物是有专门的分区,不可能随便误闯。

唐敬之倒吸了一口气,被这姑娘气得咧嘴一笑:“行。我来看望廖俊,骨伤科,连队是……”

问琳抿唇一笑:“我知道,顺路带你。”

她本就是去送药,刚好顺路领着唐敬之上楼去骨伤科,到了楼层,分道扬镳,一人去病房,一人去护士站。

进了病房,唐敬之查看廖俊的伤势之后,给他报告连队的近况。

“我听说嫂子在这个医院?”

“对,她一会儿应该会过来,见见。”

唐敬之挠了挠后脑勺:“好呀。”

连队里没女兵,整天除了训练和演戏,又忙又累,很少想别的,也很少出连队见女孩。一说起要见嫂子,唐敬之难免有些紧张。

“唐儿,你多大了?”

“23。”

“有对象没?”

“没。”

“家里也没安排?”

“我爸他……我爸让我好好干,别想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你说……”唐敬之一边说着一边摊手。

“叔叔这么严厉吗?我还准备让你嫂子帮你物色物色呢,这医院的女孩子啊个顶个的聪明,漂亮。”

“别,漂亮是漂亮,牙尖嘴利我是招架不住,刚刚在楼下还……”

“听说你战友来了。”秦眉进门,对着唐敬之笑意吟吟。

“唐敬之,我们副连,这你嫂子秦眉。”廖俊做了介绍,看到秦眉身后推着治疗车的问琳,“问琳来啦?这我战友,唐敬之。”

问琳眼皮一抬,看向唐敬之,对廖俊说:“我知道,他说的那个‘牙尖嘴利’就是我。”

唐敬之笑得讪讪,本来还心存侥幸,怪自己嗓门太大,还是叫她给听到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廖俊的其他战友偶尔会来,但跑的最勤的是唐敬之。问琳问过他,为什么他总跑来。

“不是说你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你总这么跑,小心被人举报。”话说得傲气,问琳其实是很欢喜能见到他的。

唐敬之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升正连了。”

问琳笑话他,以为正连就能到处跑。要真论军衔,上尉只是芝麻大个官。唐敬之由着她取笑,也不动气。本来上尉就很低,不过在女朋友面前,年轻男人总还是想靠着荣誉来搏一搏面子。哄哄普通小姑娘还行,见惯了大人物的医护人员其实门儿清。

其实是刚经过一场演习,也不逢年不逢节的,只要理由正当,干部出来并不难。尤其,廖俊有心撮合,每次连队里说安排战友来看望,他都点名唐敬之,叫他来汇报工作。

一来二去,两人感情升温,很多事都变得水到渠成。唐敬之承诺过,等他到了年龄就立刻给组织打报告,跟问琳领证。

但报告还没来得及打,部队下了紧急任务,西南区各连队抽调尖兵,前去某地执行任务,唐敬之便是其中一员。两人走前都没能见上一面,一走两个月,唐敬之音信全无,廖俊虽然是个干部,但并不能打听到任何消息。

晚些时候,廖俊带来了消息,这次的任务完成,但是损失惨重,牺牲了好几个战友,而唐敬之在边境消失,没了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秦眉拉着已经好几个月身孕的问琳去引产,问琳犟着死活不去,就算被上面发现可能会有很严重的处分甚至开除,她都不管。年轻姑娘为了爱情脑子发热,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前途名声都不在乎。她怕唐敬之回来,不能见到孩子,又怕他不回来,那至少他还有一个孩子在世上。

秦眉自己也快生产,每天为了问琳的事着急上火,不得已去求既是问琳曾经的老师,也是院领导的廖广礼,也就是廖时叙的爷爷。

“我那时候还没毕业,为了帮我隐瞒,你秦阿姨产后装病,廖爷爷申请安排专人照料,点名要我去,所以我是在廖家生的你,你秦阿姨和曾奶奶照顾了你一段时间。有时候你饿了,我不在,你喝的是你秦阿姨的奶,跟时叙抢。”说到这里,问琳之前回忆时带上的愁容消散,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你少欺负小叙。你从小就欺负他,他还总让着你。你不能因为他脾气好,就得寸进尺。”问琳这么说,是因为她看出来问清跟年轻时候的自己很像,又犟又傲,脾气并不太好。在廖时叙面前可以为所欲为,那是廖时叙大度,如果她总是这样,出了社会,没有父母帮衬,她很容易吃亏。

“行,我不欺负他,我以后对他好点儿。”她撑住自己的下巴。好险,当初自己差点就没了。难怪她妈妈对廖时叙很好,而廖爷爷和曾奶奶对她也尤其照顾,跟对自己亲孙女儿一样。

一时,话题好像断了,问琳把特产放进箱子,颠来倒去地找一个恰当的地方。问清索性坐在地上,盘起腿:“妈,那他后来找过你吗?”

问琳摇头:“没有。”

世上最难耐的便是等待,到问清长到一岁,唐敬之依旧杳无音信。不管是唐敬之离世的消息,还是其他什么消息,都没有。等的时间一旦拉长,那个结果就变了样,结果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只要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更像是一个执念。

问琳说没有,问清的手不自觉地一攥,心里顿时堵得慌,比看到照片那会儿还难受。

“他来跑小叙的案子,顺便来了一趟药物所,那是我们见的第一面,但是我当时不太舒服,没和他说上话。”现在说话的时候,问琳是娓娓道来,很安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是问清知道,她妈妈说出“不太舒服”并不是那么轻轻松松的四个字,可是当时她不在跟前。

“妈妈。”问清轻轻抓住问琳的手臂,问琳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很淡然。

“都过去了,我没事。”问琳抿了一下唇,继续说,“庭审结束那天,他来找过我,或许也想看看你,只是你看电影去了。我和他就这样吧,至于你,如果想认他,就去找他,他在等你。如果不想,你可以不理他。”

问清摇摇头,她不能接受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当自己的父亲。

问琳把她的手握住,很郑重地:“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怨他甚至恨他,而是要跟你说明你从何而来。你已经成年了,以后你的决定可以自己做,我只是给你建议。你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的,但是,不要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拿主意。我说的话,你慢慢消化,以后的事还有时间考虑。”

问清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应。一夜没睡好,半夜去洗手间,问琳房间的灯还亮着。

跟廖时叙坐一早的飞机走,以往离家她会难受,但不会哭,但是在去机场的车上,她抱着廖时叙的胳膊哭个不停。没有声儿,眼泪默默地往廖时叙的衣服里钻,黑色羽绒服上一大块深色印记。

“没几个月就回来了,别难受啦。”廖时叙抱着她,哄着她,亲亲她头发,手足无措。

她趴在他肩上,眼泪便顺势往他衣领上滑。

“廖时叙,你恨不恨廖叔叔?”

她低声问。

如果他不恨,她也就不恨。

廖时叙轻拍她后背的手停住,好半晌,以至于问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说:“我不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说话不算话,脸有猪头辣么大!

本来以为没时间写今天不更新,但是睡不着,就起来写了上一辈的事。

正文会尽快完结,但我真的手速太慢了。

番外准备些宋老师和高鸣鹤的番外,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