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戏本杀

作者:碳焙茶

他似乎心情很好,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关你屁事!”另一个孩子焦躁地说到。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小少爷向前走了一步,“你们把蛇扔给我,不就是请我帮你们做顿饭么?”

众人沉默着后退一步。

能听见疯狂吞咽唾沫的声音。

有一个孩子发现蒋少爷一直把手背在身后,顿时警觉起来,壮着胆子问到:“你手里拿的什……什么东西……”

少爷一边笑着,一边把双手绕到身前。

他左手稳握弓柄,右手两指夹着一支铁剑。

铁剑扎穿了蛇头,冒出来的剑簇和两颗蛇齿一样锋利,裹着血液与毒液的混合物,粘稠深红。为了防止蛇头滑落,他还刻意用半截蛇皮捆了几圈。

还没等众人看清那箭上多出来的一块是什么,少爷就已经把箭架在弓上,侧头虚着一只眼,开弓,瞄准。

“吃个蛇头,补补脑子。”

他冷冷地说到。

……

一帮熊孩子喊出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分贝,抱着脑袋撒腿就跑,尖叫声一直持续到山顶。

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少爷才放下了弓。

他本就没打算把蛇头发射出去,只是做个样子。谁知道吓成这样。

“胆子也太小了。”他把缠着蛇头的弓箭随手一扔,往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又顿住脚,倒退回去,用黑靴踹了一个土坑,把捆着蛇头的箭埋了进去。

后来继续下山时,他再一次停下。

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身影一路尾随着自己。

伪装技术零分。

“你们六个怂包,”他转身说到,“出来吧,我听见了。”

然后那六个小孩扒开杂草,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少爷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一片头顶。

突然,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

“你们吃晚饭了么?”

……

六人脸色铁青,想要口吐芬芳。

这他妈还来?!!

有一个扎小辫子的听完这句直接跌坐在地。

“你们可能是误会了,”少爷有些哭笑不得地走近他们,犹豫片刻后,朝地上的孩子伸出一只手,“这次不吃蛇头。”

地上的小孩儿脑袋一片空白。

少爷见他目光呆滞,问也不问,握住他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把他拎了起来,往旁边的人一抬下巴:“过来,你把他扶着。”

“才跑几步路啊,就喘成这样。”

众人心说,你试试逃命的时候不喘气?

“说真的,我请你们吃一顿怎么样?”

这下好了,六个人的大脑一同清零,嗡嗡地响着。

“不想就算了。”少爷垂下眼眸,自嘲地摊了摊手。

果然,到头来晚饭还是得一个人吃。

罢了。

“那个……你等一下!”小辫子在少爷转身走了几步后喊住他。

“我不知道你管谁叫‘那个’,反正我不是。”少爷打着哈欠,困怏怏地说到,鼻音浓重。

“蒋少爷!”小辫子终于喊出了口。

有些稚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刺耳。

他停住脚,甩了个半边脸的微笑,冲六人挥挥手中的弓箭:“嗯。跟上来,蒋少爷我带你们烤野兔吃。”

……

涂台山山脚下,兔肉被烤出的油气弥漫在小河边,火焰的噼啪声与油汁跳溅的声音清晰可闻。

小少爷在河边清洗沾了血污的弓箭,其余六个则坐在树桩上一人一条兔腿,狼吞虎咽,活像一窝挨了饥荒的崽子。

“蒋少爷,你不是不喜欢跟别人在一起玩吗?”

“对啊,”少爷坐在石头上,支起膝盖,用水洗去脚上的蛇血和兔毛,又拾起两根枯枝,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那又怎样?”

“那你还带我们吃烤兔?”小辫子一嘴的油,为了说这句话费了不少力气咽下撑满腮帮的食物。

他抬起头望着少爷,发现近看时他的神色没那么冷酷,而且更好看了。

“有时候还是挺无趣的。”小少爷苦笑一下。

小辫子越发觉得,少爷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目中无人。

“你既然吃了我打的兔子,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其他五个人吃的热火朝天,听到这个问题都看了过来。一边吃一边看热闹。

“好的。”小辫子咽下口水。

蒋少爷从石头上跳下,走到小辫子跟前,神情严肃:“你相信,白生不是鬼魂,是可以摸的着的吗?”

啃兔腿的呼哧声戛然而止。

“我……”小辫子左看右看,似乎很心虚。那五个小孩也面面相觑,被这问题吓懵了。

“这里没有别人了,”蒋少爷压低声音,“告诉我,你其实是相信的对不对?”

发出爆裂声的明火在催促他回答。

弓弦的滴水声也在催促他回答。

“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真的就只有一点点!相信…”小辫子说完感觉非常不对劲,这场景越看越像逼供。

他明显感觉到,蒋少爷茶褐色的眼眸闪过一霎欣喜的光彩。

少爷挑起眉:“那你觉得秋某的戏本没有编造,对么?”

这光彩更加明亮了。

少爷这样看着人不放的感觉十分独特,因为这眼神里有很多冷静与傲气,但是也比平常多了许多的稚气与焦灼。这些矛盾统一起来,使眼神万分生动。

小辫子:“或许吧,但为什么客人只在他面前幻化成实实在在的人?还和他呆了那么久。”

“对啊,一个人口说无凭,除了他没人见过客人这样,我们怎么敢保证他没有瞎编呢?”有人附和到。

“一个人说的就是错的,一万个人说就是对的吗?”少爷面无表情地逼视着说话的人。

“哎呀,”小辫子有些心虚,“少爷你何必纠结此事,白生是实是虚,和我们有什么关……”

“撒谎,”少爷打断他,“你们觉得它是不详之兆,怕它,因为害怕甚至都不敢提起它,甚至去抨击与它见过甚至交流过的人,这算什么!你们哪里来的证据,哪里来的自信?”

“可以往没……”

“以往没有的现在就不能有吗?如果连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的勇气都没有,避之不及,这才是荒唐。”

蒋少爷没能控制好情绪,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话,说完后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算了,你们吃完记得把火灭掉,我先走了。”他拎着弓,神情黯淡。

剩下六个人也没有人有心情吃的下兔腿。

“蒋少爷,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快说。”他背对六人停在原地。

“半鉴这么大,你怎么确定你能看到真实存在的秋某,怎么能确定看到变成实物的客人?”

提问的是坐在最边上的孩子,他今天除了尖叫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在听完刚才那番话后,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独来独往惯的人,确有他独来独往的原因。

“你问我怎么确定?”

“我当然不确定,可是在查明事实之前,我至少不会一锤定音。”

坐边上的小孩冲蒋少爷笑了一下:“其实你……或许是对的。”

“谢谢。”他垂下目光迈步欲走。

“再等等!”小辫子的声音还有一丝奶气,一激动,声音就会变的特别尖。

果然,剩下几个都窃笑起来,蒋少爷除外。

“还有什么事?这个问完就别再问了。”

“你忘了吗?明天是夏至日,有祭天大典啊,然后要放整整三日的假!我爹说,今年年份逢整,规模会特别盛大,长安城比以往都要热闹。等到了晚上还有游街灯会,我们整条巷的孩子都要聚在一起玩,少爷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吧!”

他沉默着,没有应答,两瓣薄唇依旧是抿着。

小辫子有点儿难为情:“呃,我就是想着认认真真道个歉,再说了,今晚这顿烤兔没你也不可能吃成……真的,我发誓,这顿烤兔是我吃过最香的!”

少爷似乎是笑了。

“想吃烤兔就学点本事,自力更生不好么?以后总不能看到我就想到烤兔吧?”

小辫子很憨厚地傻笑起来。

“但是明天我有事就不来了,很抱歉。”

少爷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论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说不定就是一觉睡醒的明天,他会见到“寡语而无面目”的白生,和白生身侧与之执手的秋某。

戏外之景将一如戏里所说,一字不差,蒋少爷一直非常坚信这一点,没有任何理由。

“我绝对可以找到秋某和白生。”这是他甩下的最后十二个字。

他孤身走下暮色渐合的涂台山,回望天际,却在头顶看见了几颗异常明亮的星宿。

那些星宿不会闪烁,给人古怪的感觉,像是几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他。

在收回视线的时候,也许是出现了幻觉,因为他恍惚看到了两个月亮,一样的雪白,难辨孰真孰假。

……

唏嘘的是,“客人”自那年六月之后再未现身,不论以何种姿态,不论是雪球是云朵还是人。

这雪白的“昙花”大概是彻底凋零了,埋入时间的土壤里,不再二度开放,哪怕短暂一秒。

自然的,人们随着年月推移淡忘了它的存在,只会在某些志怪的书籍里提到它。

说它是误入人间的白日幽灵,是另一个世界的虚影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