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季滨略震惊地问到。
罗瑜从船尾拿了一根长木杆，往岛身试探性地戳了戳。
木杆穿过根系的空隙，然后没入其中。
季滨接过木杆，在周围也戳了几番，发现只有船头正对的这一块是空心的。
“来，火把。”
她接过火把，往前又挪了一些，直到潮湿的根系碰到她的手臂。
然后在心脏的狂跳声中对准空隙往里面看。
季滨看到了微弱的反光，明暗不定，跟火焰的颜色一致。
“是水。”季滨转身，对着罗瑜颤抖着说到。
“啊？”罗瑜正紧张地握着桨，像抓着救命稻草。
“这岛是空心的，我们找到了那条渠的入口。”
罗瑜试着让呼吸缓慢下来，尽量平静地问：“要进去吗？”
季滨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一定要去。”
季滨拿木棍将滴着水的根须缠毛线团似的缠在混上，往上一举，把一半的入口露了出来。
这并不是人为开凿的一个船洞，而是又多块巨石形成的一个不规则空隙，空隙巨大，能容的下镜湖上中等大小的船。
根据这荒岛上根须的数量判断，这荒岛已经存在多年，几乎无人问津。这空心通道的形成，只能归功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涂台山当年发生山体滑坡时，让石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堆成这个造型。
“划船。”
船身没入根须覆盖的入口后，并没有一丝光亮，漆黑死寂，举着火把抬头，只能看见滴着水的钟乳石。奇形怪状的石块以巧妙的受力点互相支撑，多年不垮，石缝间慢慢地滋生野草，现在已经很茂盛了。
罗瑜抖着手撑桨，在弯曲的通道里不断碰壁。
“你要是把石头碰松了，我俩都得埋在这下面。”
“但这里面真的很绕啊，我也看不见。”
两人对话的声音在通道里激起回音，显得十分空灵。还偶尔有钟乳石上的水滴滴落，清亮的嘀嗒声让人不寒而栗。
小船就这么慢慢前划，罗瑜怕抬头有蛇掉下来，一直平视前方，正襟危坐，看似面不改色，实则慌的一批。
季滨则举着火把，打量着头顶，看有没有什么端倪。
当前方水面上出现几丝银白的亮光时，季滨预感到出口快到了。
她继续抬头看，终于找到了人留下的痕迹。那是几个刻在巨石上的大字，估计是拿短刀刻的，刻的极其生硬潦草，也不是很深，刻痕里有深绿色青苔。
“罗瑜停一下，抬头。”季滨手指上方，示意他看。
“我……不识字儿。”
季滨坦然地接受了，叹了口气。
“失名渠。”她低声念到。
不知道刻字的人有没有活着回来。
“失名渠？空心岛中间这么短的水道，能叫渠？”
“不，”季滨移动火把，在字的旁边看到一个箭头，倒了个拐，箭头尖指向水面泛有银光的前方，“出了这岛里的水道，那才是失名渠。”
“还有多久出去？”
季滨盯着越来越密的银光，心跳如雷：“快了，倒了右拐，就能出去了。”
“姑娘，我觉得我有点划不动了……说实话，自打到了洞口附近，我就觉得吃力，感觉这水变粘似的，挡着我。”
两人只有一个火把，季滨光顾着拿火把照顶端，都忘了照照水面。罗瑜这话提醒了她。
她俯身，把火把放到船外水面上，不知看到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
“停桨。”
划水的声音停止后，船静止在水面上，然而水面并不像镜湖那样平静，一直自发地产生水纹，是流动的活水，却听不到水流声。
“为什么不往前？都要到出口了。”
人在黑暗中如果找不到参照系，总觉得自己是没有移动的。当季滨抬头，发现已经路过的“失名渠”三个字又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终于意识到罗瑜为什么说他划的吃力了。
“我们在逆水行船。这条渠和镜湖不一样，在流动，而且和我们是反方向。”
“天啊……我就说怎么越划越累。”
“把备用浆给我，我们一起划。”
“可是火把怎么办？”
季滨把火把往水里一杵，顿时冒出一股呛人的烟。洞里又回到漆黑的状态，却把银光衬托地格外晃眼。
“不需要了，出去以后是有光的。”
两人撑桨，速度果然是快了不少，不消片刻，船身就倒拐了。
罗瑜本来还在为了安抚自己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倒拐的那一刻，整个人却是中箭似的闭了嘴。
连接失名渠的水道出口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不规则的石块也被人打磨光滑，形成了拱形的规则船洞，当真是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失名渠两岸可谓是高山嵯峨壁立千仞，抬头仰望，如将摧倾，气势磅礴，给人以压迫之感。水渠却是波流平缓，天幕上的月轮皎洁明亮，被两侧山壁夹住，把细长蜿蜒的失名渠映成一条光带，通向未知处。
罗瑜呆滞地环顾四周，以为是一场梦。季滨同样仰着头，脸朝天空。
涂台山的秘密果然不止死境一个。
她的视野被黑色的锯齿对半平分，中间留了一条缝，缝里有一颗明珠。
这样的画面，季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一时说不上来。这感觉就像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却又立刻忘却，怎么想，也无法重现。
“姑娘，你说的有去无回之地，就是这里？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可能还得往前走，黑市不会设在离入口那么近那么明显的地方。”
“我们……要不要回去？”罗瑜嚅着嘴唇小声说到。
季滨抄起一支桨，在罗瑜背上一打：“回你个头，进都进来了，别忘了你大哥还在替你受罪。”
“你这人怎么这么忘恩负义。”
罗瑜不吭声，往后面缩了缩。
两人逆水行舟，沿途风景并无太多变化，除了某种枭鸟的叫声开始在山谷中传响。
枭鸟叫的很凄厉，嗓子都要拉破了。
“花枭？”罗瑜总算听出了这辨识度极高的鸣叫声。
季滨听到花枭二字，全身立马起了一层刺。
那天她被吊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花枭。她以为这两人是偷猎者，贪得无厌地搜刮猎物，不巧搜到她身上来了。
她盯着罗瑜，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吞了：“你，为什么知道花枭？花枭有什么用？”
罗瑜一边打量，一边轻松地回答到：“洞春岭的花枭就多啊，那赌坊房顶上经常有花枭落脚，至于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一个月前老范说要带我去镜湖游船，还说游船后带我猎花枭。”
季滨一惊：“范臣峨有说猎花枭干什么吗？”
“没有吧。”
直觉告诉季滨，花枭和黑市也是有关系的，此感模糊，却也可信。
沉思之时，一只花枭从头顶呼啸而过，展开的羽翼将月光挡尽。它盘旋片刻，竟是从半空一个俯冲，化为黑色的飞刃，从两人面前掠过，还扑扇翅膀。
“*，死鸟不长眼睛吗！呸呸呸……”罗瑜手臂乱比划，还是免不了吃了一嘴软羽毛。
当软羽毛吐尽以后，他正心烦，低头却看见一根鸟羽。着鸟羽是黑色，但是在有光的地方，它的颜色会渐变……跟季滨身上别着的那根一样，不过她那根要短一些。
他从草席上翻身，见到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季滨腰间别的那根羽毛。
于是他心想：大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罗瑜也把花枭羽毛别在了自己腰间，一下觉得自己非常牛逼。
正当他沉醉在这诡异的愉悦中时，小船已经倒了不知道第多少个弯。季滨又拿桨拍了他一下：“到了。”
罗瑜再次因过度震惊而呆滞了。
已经是深夜子时，在涂台山内部长达一个时辰的痛苦划桨之后，前方终于出现了连片灯火，水面，沟壑，山巅上，无处不在，和镜湖一般密集。
这场景来的太突然，虚幻得像海市蜃楼。
真是不虚此行。
两人突然感觉到命运的无常与生命的宝贵。
“听我说，这包裹里装的是我的鞭子，你袖子比较宽，先取出来藏里面，如果我们说错话了要被撕票，你就把鞭子给我，我来解决。”
“没问题。”罗瑜心想，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那一大团灯火正在变得清晰，可以分辨出哪些是挂在船舱上的提灯，哪些是地面上燃着的火炬。
季滨甚至看见了好几团青绿色的火焰。
“那不是鬼火吗……”
所以黑市里还有邪乎的东西？真是骇人听闻。
两人屏气凝神，在过关口时尽量显得平静自然，装成老顾客。所谓关口其实是两艘横摆着的船，截断去路，船头各站一人，腰间的匕首锃亮，闪烁着险恶的光。两艘船的船头相对，船身则靠着固定在水里的木栅栏，防止被水流冲走。
他们担心过关口时会被拦住，要求说出通行口令、出示通信令牌之类的，更担心不出来就捅一刀扔河里。罗瑜的手藏在袖里，随时准备拿出鞭子，季滨则在脑中预演着她练过无数次的鞭法。
然而等他们的船引起把关人注意时，两位把关人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搜，一齐划动桨，让船头错开，空给他们一条通路。
……
罗瑜惊了，在季滨身旁耳语到：“这么容易就进去？这怕不是黑市吧。”
季滨朝把关人九十度鞠躬，趁脑袋埋下去时微微侧头瞪了罗瑜一眼。小船行入关口，两条船船头又严实地对上了。
失名渠两侧的船只首尾相连，只有不到十只，整齐地停靠在一旁。多数的船是空的，有几只上正在下人，那些人也并没有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昂首阔步地跨到岸上，走进不同的山沟。山沟里似乎很热闹，敲锅打铁的声音起此彼伏，站在岸边也能听的真切。
越看越不像黑市。
想象中的地下交易市场，一定是阴暗又严苛。然而这失名渠黑市看着却像个菜市，大家似乎都毫无防备，欢天喜地，似乎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交易。
可为什么这黑市的名字始终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提起，知道的人全都讳莫如深，劝别人离它越远越好，为什么不少的人有去无回……
正是这样的反差让季滨觉得不安，把船停靠后迟迟不上岸。
“姑娘，你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