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秋千下的屠杀,两人开始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次反胃。
季滨捂着嘴说到:“我们在空心岛看见的那只死鸟,大概就是这么个死法了。”
“求你别说了,我真的……”罗瑜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再来这里第二次。
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领主身上。
“呕……咳咳!按我的猜想,领主一定是一位满脸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人来杀人,鬼来杀鬼,提着把大砍刀,看一眼都能把人吓着,”罗瑜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谁知道哪,他这么瘦,还是这么个妖娆的模样。”
他看着荡秋千的领主视若无睹地举起手,在麻绳上把血迹擦干。
“戴着血红色还有流苏的斗笠,把花枭羽毛缝成一件外衣,大晚上在悬崖尖儿底下荡秋千,徒手拿毒肉杀鸟……”季滨难以控制声音的颤抖,“啧,样子不像,丧心病狂是真的。”
“你说,这披着鸟毛的变态会对我大哥怎么样啊,”罗瑜拿宽树叶挡脸只剩了半张嘴,“他做错了事去自首,这鸟毛怪该不会也拿毒肉喂他……他会不会已经……”
领主羽衣的衣摆很长,如果忽略掉两条人腿,活像一只顶着红色羽冠的没开屏的孔雀,栖息在木杆上。
在面对畏惧的人事时,通过调侃与联想,人们往往能够缓解压抑的心情。
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走,去他那边看看。”季滨结束联想,原路返回到平地上拿起包裹,顺边揭开筐盖看了看。她很欣慰这些小鸡睡着了,没有叽喳吵闹惹人怀疑。
“可我们这不是送死吗!”
“看他这样子,我现在有些担心你大哥了。”
“我们两个冒犯你,你还救他。”
季滨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一截:“谁说我要救他呢?我只是好奇领主的处置方法。我的其中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来黑市领教一番,搞清楚他们做什么。至于救不救范臣峨也就是你大哥,始终是你的决定。”
“不过嘛,像你这样,估计不敢救。”
“那季姑娘,既…既然你的目的不需要我就能达成,又为什么带上我?”
罗瑜似乎怀揣着某种诡异的期待。
“我的原计划,是这件事的真相:你们为什么做交易,为什么失策,怎么收场。但如果这件事会牵连到无辜的人,那它一定不能被草率对待。想你想看,禁药不翼而飞,范臣峨不知道怎么丢的,领主也不知道,那领主会怎么想?”
罗瑜呆滞了。
季滨:“他那么险恶的人,当然会猜是范臣峨叛变,故意把禁药当证据抛出去,把把柄送给别人抓,随后假装清白去自首。为了保险起见,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就是杀人灭口,亲人同诛。”
“你怎么这么确定?”
“有点脑子行吗?范臣峨一个劲儿叫你好好躲起来别找他,很明显就是要帮你顶罪,你还不懂?”
“不是,这个我知道,但为什么亲人同诛?”
“诛连九族听说过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事,全家遭罪啊。这样的话,到时候真查到你们这些跑腿的,发现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走投无路了,才会铤而走险,才会冒着被罪恶反噬的危险干高风险的行当,拿命去赌博。黑市的“送货员”们相信,风险与利益成正比。
这里没有毒雾,罗瑜迫不及待地把挽纱摘了:“哎,先呼吸点新鲜空气。还有,我决定要去找大哥。”
“害,这算是回头是岸了?不得了啊。”季滨有点吃惊,这窝囊废居然也有会感恩的时候。
“你说过,这事可能也会落到我头上。而且如果要牵扯我哥和嫂子,我还是……”罗瑜有些伤感地垂下头,“他们不能等不到我赌赢的那天,更不能先因为我遭罪啊。”
“你这样想很好,可是你范大哥也够可怜了,你都没想过帮他。”
“不是不想啊。我记不得事情,但的确是他怂恿我跟他一起那什么‘赚大钱’,谁知道是做这勾当。他……可能活该这样吧。”
季滨回想起死境里,罗瑜失忆前,对范臣峨唯命是从的走狗模样,一时有些无语。
“你就不能找找你自己的问题吗?你自己立场不坚定才会跟了他,再说,事发后他没拿你当他的替罪羊,说明他还是有自知之明,”季滨顿了一下“如果要灭口伤及无辜,我是有责任的。”
“什么?干坏事的是我们,姑娘你怎么有责任?”
迟早要说的,迟早要承认这事。
“你们的勾当本来会很顺当,摊上事的原因是英文你哥身上有袋禁药,它是你们的任务,是你们要交的差,但是它不在你大哥身上。而把那袋药拿走的,是我啊。”
罗瑜一下跳开了,两眼圆睁,配合上黑眼圈跟如今的国宝一样。
“你你你应该把药带身上啊!这样领主就知道这是个意外,就会把大哥放了!”
季滨无奈一叹:“可是药现在也不在我手里了,我一个朋友拿走了。”
她回想起蒋篱闪出门框的情景,后悔没追出去上演一场追逐赛。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怎么可能跑的过他,那可是在练兵场里呆过的人。
“你朋友……现在小姑娘都这么神奇的吗……”
“不是姑娘。”
罗瑜在赌坊学的八卦劲儿上来了:“哦~懂得。”
季滨白了他一眼,又叹一声:“智障,你想多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这么危险的东西又不是玩物。”
“我也想,可是他住的地方我可进不去。”
“未央宫里?”
“对。”
“那不是完蛋了!”罗瑜惨叫到,“他拿去一告就全完了!”
“闭嘴,领主听到了你就得成那鸟,”季滨踹了他一脚,“他绝对不会去上告,因为他也和这地方有点关系。”
两人小心地踏上那条木板铺就的路,捡了一些干净没有血迹的羽毛塞进布包裹,有了通行令,心里这才能踏实一些。
小路的两侧同样生长着浑身倒刺的怪草,逼得两人在小路正中间走。不知为何,走在只有领主能走的路上,总有种被领主盯着的感觉,尽管四下无人。
柳暗花明之后,鹰嘴崖上出现了一座石山,石山面向崖口处开了一个小洞,挂着一排红色流苏当做门帘,透过门帘可以看见里面是生着火的。
罗瑜闪进杂草从中,从缝隙间窥探着这突兀的石山:“这跟空心岛很像啊,领主居然住在这里面,都不修栋镶点儿金啊银啊的大宅。”
季滨翻了一个白眼儿:“我懂了,在你心中,这领主大概是个山寨土匪。”
“……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土匪抢掠,而领主做的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而且毒药是他们自己在锅里炼的,你当真以为人人都有本事炼药?”
“行吧行吧,反正领主在悬崖底下看不见我们,我们就去他屋子旁边转一圈。”
季滨制止了他,指了指靠近山顶处的许多个小木屋。
“那些屋里说不定是守卫,小心点儿。”
两人蹲在杂草里,不时探出头望着悬崖尖儿那边的动静。
红色的斗笠顶时隐时现,他要是荡的高,还能看见他苍白光滑的后脖颈。
“领主挺年轻的。”季滨定下一个结论。
“生姜也可以很辣。”罗瑜也定下一个结论。
就在两人对领主评头论足时,秋千突然不再摆动了,再过片刻,一只手突然冒出来,抓住了一块嵌在地里的石头,再来一只手,“啪”一下拍在地上。
真是看了要做噩梦的景象,罗瑜和季滨赶紧蹲回去,浑身冷汗。
等两人再回看时,领主已经稳坐在了悬崖边,抬手梳了梳纠缠成一块儿的长缨,像孔雀给自己顺毛似的。
领主撑地站了起来,回身往山洞洞口走去。
他手上的一层血迹已干涸成发黑的暗红色块,跟暗处的枭羽一个颜色。羽衣的衣摆就拖在他身后,一路与地上的沙砾摩擦着,发出沙哑的声响。
“你说他弄一圈红色玩意儿挡脸是为什么,毁容了么?”罗瑜低声耳语道。
“自有他的原因,”季滨回想方才在树上观察时,领主撩起红缨往下看的一幕,“刚才他有把红帘撩起来过,帽檐挡了他的上半脸,我没看清楚,但是……应该是挺好看的,大概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吧。”
“可是这样看不见路啊。”
“他不是走的好好的么?”
领主迈步时没有试探前方是否有障碍物,就那么自然地走着。
不会低头,也不会回头。
走到小山洞口,他精确地止步,将门帘撩起。
这戴着红斗笠,围一圈儿红缨,撩起门红帘……越看越像新娘子进洞房。
娶不到媳妇儿的罗瑜露出了伤感又憧憬的神情,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
领主俯身正准备进去时,一声听不清内容的惨叫却是从半山坡上传来,伴随着踹门的闷响,毫无节奏地持续着,像是垂危之际的呼救。
领主犹豫了一下,掀门帘的手垂到身侧,慢慢退了出来,在原地僵了一会儿,不知是在发怒或是思考什么。
随后,他又进了门帘,出来时双手被一副黑手套密不透风地裹着,右手拎着一把细长光洁的银色苗刀。
这苗刀和胡衿用的千钧不同,后者是粗重的砍刀,一刀下去鲜血四溅肢离破碎;前者则是刀身细长,刀锋如眉锋,划过皮肤不会皮开肉绽,只会留下隐蔽而深入肌底的一条血线。
此苗刀名曰“翳生”,扰扰九幽,翳障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