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与尘醉

作者:花糕兔子

洛曈一边独自坐在木桶中沐浴,一边回想着方才师姐所言之事。

方才她本想出言宽慰师姐,说人一定还活着,然而终是没能开口。就师姐所言来看,凌大小姐实在是凶多吉少,她自己都难以相信人还活在这世间……

思及凌夫人哀伤悲痛的情状,洛曈不禁眼角又有些湿润。自己虽没有爹娘,但师父、师姐和自己的关系之深厚,同血亲无异。若是自己走失了,师父和师姐想必也该伤心欲绝的。

洛曈随手无意识地撩着水花,正兀自感伤。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大年夜的,小曈曈怎如此难过,可是年夜饭没吃饱?”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洛曈又惊又喜,猛地转过头,却想起自己现下是在未着寸缕地沐浴。急忙又潜入水下,只露了个头出来张望。

晏逐川纵身一跃跳进屋内,回手在身后掩上了窗子。

洛曈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感觉自己的心在水下“咚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这个人真是……年节下还穿着一身黑。比起先前见时,她的头发扎得更随意自在了些,眉眼还是那么的狂放不羁。

晏逐川就看到眼前木桶里水波荡啊荡,热水没过了洛曈的前胸,只露了白皙的肩膀和脖颈在外面,不由眼睛一亮,刚想往下瞄一眼,可惜被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挡了个严实,影影绰绰的啥也看不真切。

“不许再往下看啦!”晏逐川正在心里大呼可惜,就见洛曈双颊红红地仰望着自己,羞恼嗔道。

晏逐川叹气,撇撇嘴,将视线移到洛曈红彤彤的小脸上,和她对视。

“你……你做甚么一直盯着我看?”洛曈被晏逐川灼灼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羞赧地转开脸问道。

“曈曈不准我往下看,那我只好往上看啰。”晏逐川挑挑眉,“曈曈若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呢?”

洛曈脸红,一时竟无言以对,觉得这人真是流氓得很。

晏逐川自顾自地倚坐上浴桶边沿,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盘盒来递到洛曈眼前。

“这是何物?”洛曈见这盘盒雕得精致,心下好奇。

“打开看看。”晏逐川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洛曈神情。

洛曈伸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躺着四个五颜六色、圆滚滚胖乎乎的、被做成鸡鸭鱼羊等小动物形状的精致糕点。不禁惊叹一声,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好可爱呀,给我的么?”

“不然呢?”晏逐川见洛曈喜欢,得意地勾起嘴角笑了,“方才进来时看你都饿哭了,快吃吧。”

洛曈不好意思道:“我不是……”

“那你方才为何落泪?可是有谁欺侮你?”晏逐川长眉一敛,神情严峻起来。

“没有没有。”洛曈连忙解释道,“是……我师姐的家事,逐川你莫要担忧。”

小家伙心地善良,还如此多愁善感……真是让人无法不起怜爱之心。晏逐川无奈,伸手捏了捏那雾气蒸腾下红扑扑的小脸,却让洛曈的脸变得更红了。

“怎么不吃?”见洛曈只是捧着糕点看来看去,晏逐川觉得可爱,便笑问道。

“我不舍得吃。”洛曈抱着盘盒摇摇头,又小心地盖上盖子将它递予晏逐川,示意晏逐川帮她放到屏风外的桌子上去。

晏逐川接过洛曈高举双手递过来的盘盒,眼看一串串水珠顺着那白嫩光滑的手臂滴落,再看水中小人儿一脸认真望着自己的模样,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这屋子里的炉火是不是生得太旺了些,怎么叫人口干舌燥的。

“曈曈。”晏逐川放好盘盒,嗓音有些喑哑,“你向来身子弱,还是快些洗吧,久了水要凉了。”

“好呀。”洛曈乖巧地应着。随后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晏逐川回过头,只见暖色的烛光映照在屏风上,投下了洛曈玲珑曼妙的小身影,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柔美动人。

晏逐川强迫自己扭过脸去,用手拼命扇着风,自己今天怕不是穿多了?

“逐川……”洛曈软糯的声音自屏风那边传来,声音里透着羞涩,“你帮我拿一下衣裳可好?”

“咳,是浅色的这套么?”晏逐川终于有了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低头认真翻找起来。

“是红色的那一套。”洛曈想到师姐的嘱咐,回答道。

片刻后,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抓着衣衫从屏风上面伸过来,洛曈接过来穿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按胸口,随即一怔,也顾不得害羞了,匆匆忙忙转过屏风,跑到柜子边上,慌手慌脚地翻起自己之前换下的旧衣衫来。

“应当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洛曈拿着衣裳里外翻来翻去,十分焦急,喃喃自语中都不觉带上了哭腔。

“是不是这个?”晏逐川掌心夹着一样红色物件亮至洛曈眼前。

洛曈抬头一看,面露欣喜。可不就是她白日里用红纸裁出、而后又偷偷藏起来的那张逐川小像么。

“就是它!”洛曈松了一口气,“我还当被我弄丢了……诶?”

洛曈刚要拿回,却不料晏逐川一个转身,将手举过头顶道:“归我了。”

“你……你快还给我!”洛曈着急,踮起脚伸手去够,奈何她身量矮过晏逐川一大截,晏逐川动作又敏捷灵活,她折腾了好一番都未能抢下来。

“这上面剪的人是我,为何不能归我?”晏逐川看着洛曈将小像视若珍宝的样子,心头仿若洒了一罐蜜糖般喜滋滋的,笑弯了眼逗弄起她来。

洛曈脸颊浮上红晕,嘴硬道:“谁说是你了?”

“不是我?”晏逐川瞅了瞅小像,叉着腰将脸伸到她眼前指指点点,“这眉毛,这眼睛,这嘴……还说不是我?”

洛曈哑口无言,看着晏逐川近在咫尺的面庞和一张一合的薄唇,忘记了反驳,只觉呼吸愈发急促温热起来。

“有来有往么。”晏逐川将那红纸小像揣好,拍了拍胸口眨眨眼道:“除夕之夜,交相馈岁的风习听说过吧?这个,就当你回赠我的馈岁之礼啦。”

馈岁之礼呀……那更不舍得吃了,洛曈暗下决心回头就把那盒糕点藏起来。

“你别不舍得吃。”晏逐川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日后我再买给你就是,待我忙过这些时日,想吃多少,就买多少。”

这小丫头,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好玩得紧。

她说还有“日后”呢……洛曈闻言,抿着嘴心里甜丝丝的。脑袋一转忽地又想起个事来,担忧地问道:“逐川,你是不是有危险?上回在卧云县,那些追杀你的黑衣人……”

虽不忍她担心自己,可小丫头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向自己的模样,真是太他爹的可爱了!晏逐在心里咆哮,简直想立刻就把人拐回公主府里!

“我这些日就是在查这件事,对方颇有些手段,才有了些眉目,线索就又断了。”晏逐川按了按眉心,又温柔地摸了摸洛曈的发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门外玉笙的声音响起:“姑娘,可洗好了吗?二小姐和少爷喊你去一同放爆竹呢。”

洛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脚下一个迈步险些摔倒,幸而晏逐川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将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儿抱了个满怀。

“我……玉笙你先过去吧,我稍后便来了!”

“是。”

听着玉笙的脚步渐渐远去,洛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亲密,刚慢慢平复了一点的心跳,又剧烈加速了起来。

怀中的小姑娘温热柔软,散发着沐浴后淡淡的花香。只穿了亵衣亵裤外披一件薄衫,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头墨色的青丝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晏逐川从前只觉得花香腻人,现下倒是觉得洛曈身上的香气格外好闻,只想让时间就此凝滞在这一刻。

晏逐川逼迫自己将人缓缓放开,伸出双手运起内力,不消片刻便将洛曈的湿发烘干了。

“我该走了。曈曈,你多保重。”做事一向刚毅果决的晏逐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一人如此依依难舍。她又忍不住抱了洛曈一下,而后如来时般翻出窗子,施展轻功离去。

洛曈站在窗边凝望,直至晏逐川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消失了很久,方才关好窗子,“哒哒哒”地跑回屋里,抱着逐川给她的馈岁盘盒,一头扎到床上开心地翻滚了起来。

一颗心小鹿乱撞了许久,洛曈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逐川现下住在何处。

那日街上一别,她未敢奢望二人会再相见,却没想到逐川居然会记着寻找自己……

洛曈将盘盒里的点心拿出来,又将空了的盘盒塞进被褥下面藏好。心中暗下决定,自己也不要再如此被动了,待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多问一些关于逐川的事。

……

凌府后门外,凌肃正坐在一棵树上,盯着开门出来倒秽物的老仆人若有所思。

突然肩头被人猛拍了一下,一回头,就见是晏逐川,脸上写满了喜气洋洋四个大字。

“老大,进展如何啊?”凌肃虽已在心内对晏逐川这副志得意满的嘚瑟嘴脸吐槽了不下无数遍,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八卦么,人之天性。

“交换信物,私定终身。”晏逐川拍拍胸前,一字一句得意道。

凌肃压根不信,斜了她一眼:“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俩人肩并肩,在凤麟城的大街上往回走。这一夜爆竹连天,家家户户灯火通宵不灭,一派物阜民安,清平盛世之景象。

“老大,你打算何时告知洛姑娘?”

晏逐川背着手发出一声轻叹。

之前洛曈心意未明,自己又身份特殊,她怕直接言明身份,会吓跑了小丫头。

而如今……想起胸前揣着的小像,晏逐川不禁勾起嘴角,的确是不能再一直瞒下去了,这样对曈曈也有失公允。她暗下决心,打算等手头这几件事情一解决,便找个机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曈曈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