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归元



    喊声凄越,天上忽落几点零星雪片,众人茫然抬头,正看见深黑的天幕上,有星星碎点,旋转飘落。

    今冬的第一场雪,提前来了。

    “苍天有语,雪我沉冤!”赵士值双手向天,大声哭号。

    “苍天有语,尔敢有违?”绯罗锐声高叫,“宫胤!你真的要为一个妖女,违逆苍天,违逆民意,违逆这整个朝廷,忠心军队,天下士子,六国八部吗!”

    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最近的请愿者已经触及守宫门的玉照护卫的衣角。那些冰冷的护卫,眼中也微微露出惶然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轻轻颤抖。

    宫城下呼声如潮。

    宫墙上宫胤一言不发。

    气氛绷紧如弦,似乎指尖一弹,便要锐声崩断。

    “报——”

    忽有一声高喊,惊破此刻压抑。人人浑身一颤,宫城上宫胤霍然抬头,看向来者方向。

    那是雪色一骑,马头插白羽,标准的玉照斥候骑士装扮。一骑闪电般穿越广场,溅起广场上碎雪泥泞,众人惶然抬头,看见高大马身之上,骑士浑身汗湿血染!

    景横波心猛地一跳。

    “报——亢龙大营发生啸营!”

    ……

    皇城广场对立尖锐,堂皇府邸相谈甚欢。

    锦帐绣幄之间有舞女翩翩,做霓裳之舞,赤足深陷于柔软的金黄地毯,雪白脚踝上金铃低微脆响,不觉清亮,反更添几分奢靡柔媚气氛。

    “请。”耶律祁银黑色衣袖曼妙拂过桌面,修长手指拈金杯,从容一敬。

    “请。”客人一饮而尽。

    相视一笑。

    客人的笑容只看得见下半截,他戴了银制面具,只露薄薄嘴唇,和方正下巴。

    “下雪了。”耶律祁忽然抬头看窗外,“今年的雪来得真早。”

    “下雪了。”客人也侧身去看雪,“不知道皇城广场的雪,是否更冷一些。不过我想宫国师,此刻定然不会如你我这般,有心思去讨论雪来早来迟。”

    耶律祁一笑,“或许他可以和半个朝廷的人,讨论一下雪和血哪个更冷。”

    “如果真这么讨论了,”客人微笑,“想必耶律国师以后便可以和在下,讨论一下玉照宫宝座到底有多宽了。”

    耶律祁唇角勾起一抹浅浅弧度,似这酒液摇曳醉人。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宫胤未必会输。”

    “他有很大可能不输。”客人道,“他久掌大权,积威甚重,帝歌附近的兵权都在他手上,广场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敢真正针对他。都只要求他处死女王。只要他能狠下心,杀了景横波,他依旧是大荒独掌大权的右国师。”

    耶律祁斟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笑道:“你觉得,他会杀,还是不会杀?”

    “你觉得呢?”客人反问。

    “枭雄者,冷情绝性也,”耶律祁耸耸肩,“哪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不就是杀一个女人么?换谁,都该有正确抉择吧。”

    “如果换耶律国师抉择呢?”

    耶律祁端杯的手又是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这还用问吗?”

    “耶律国师神情似言不由衷。”客人紧紧盯着他。

    “不必操心我的神情,毕竟需要做取舍的不是我。”耶律祁笑容似有冷意。

    客人微微一笑,回到刚才话题,“宫胤不会杀。”

    “哦?”耶律祁的神情颇有些古怪。

    “他和别人不同。他不喜欢受人威胁,他不喜欢背叛,他还因为某些原因,对某些感情特别在意。”客人道。

    “哦,比如?”

    “无可奉告。”客人笑,“我只能说,这个女王,对他是不同的。”

    “既如此,”耶律祁神情复杂地长出一口气,“他岂不是要众叛亲离?为景横波选择放弃国师大位?”

    “所以要恭喜耶律国师啊。”客人微笑,“您我费心筹划,这不是终见成果了么?”

    耶律祁一杯酒端在手中,似在凝神,半晌却摇摇头,“不,不对。”

    “哦?”

    “以宫胤的性情智慧,就算被逼到死角,都有可能绝地反攻。而且对于这种情形,他并不是毫无准备,说不定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日,好看清楚所有反对他的势力。我们切不可高兴太早。”

    “您说得对。宫胤这个人,不喜欢被逼到死角,所以必然有所准备。但他的准备,也就是将兵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给任何人有机会渗入宫廷。将赵士值等人架空,不给他们翻覆朝政。可以说,从帝歌和朝政掌握上,他到现在还是无懈可击,谁也动不了他。可问题在于,他可以掌控一切外在力量,却无法一手掌控人心,现在真正能逼住他的,是人心。”

    “人心……”耶律祁轻轻沉吟,“是这大荒朝廷上下的,官员之心吧……”

    他脸上露出微微嫌恶之色,似乎也对这些官员不以为然。

    “不管是哪种心,都是不可忽视的心思。”客人从容地把玩着酒杯,“就算他强力压制住了今晚的请愿,人心离散的后果他也承担不起。当然,他不想丢人心,也不想失去女人,可能他还会有后手,比如送走景横波,日后再寻机会。如此,不失人心,也不失女人。”

    “依我看,也只能这样。”耶律祁一拍手。

    客人凝视着他,嘴角一抹笑容玩味而洞察人心,“您也是认为他会这么做,确定景横波性命无忧。所以对于请愿要求杀女王之事,并不着急?”

    耶律祁放下酒杯,同样玩味地看着他。

    客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奇异神情不安,目光平静地对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耶律祁半晌缓缓道,“总习惯性擅自猜测他人心思的人,其实很愚蠢。因为这种人,往往会死得很快很惨。”

    “哦?您会杀我吗?”客人眨眨眼。

    “你说呢?”耶律祁又恢复了他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现在不会就行了。”客人轻轻一笑,抿了一口酒,“我对您,还是有帮助的啊。”

    耶律祁看他的神情温柔,如对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