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归元



    他以剑开道,她以针守护。身后拖曳出一条血路。

    人群却如潮水涌来,刚刚冲开的缺口瞬间被弥补,黑压压的人头似一堵厚墙,用生命和鲜血,堵塞他的道路。

    她终于听见了他的喘息,知道他累了。

    连日作战,精疲力尽之下身陷万军,就算是神,此刻也难脱困。

    她神情依旧平静,手指明明已经酸软得抬不起,发射毒针却依然稳定准确。听风辨位,例不虚发。

    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也必不放弃。

    人太多了,太多了,战辛下了死命令,宁可以死士的尸体阻挡,也要将这害他儿子死亡的罪人留在黄叶原。

    他不敢去帝歌找宫胤晦气,要想报仇,只能趁这一刻,耶律祁孤身在自己的地盘上。

    尸体层层积累在脚下,也阻碍了前行的脚步,耶律询如感觉到无数人的气息,挤压了狭窄的空间,刀剑的声音如此密集,她竟无法计算一霎之间耶律祁将要挥出多少剑又接下多少剑,她不知道在这样高强度的震动用力之后,他还能剩多少力气。

    忽有凌厉风声传来,那么远依旧尖啸如泣,身前阻挡的人发出恐惧的惊呼。

    “他们射重弩了!”

    “他们不顾我们!”

    “会先射死我们的!”

    “他们就是要拿我们的命先垫——”

    无数人挤压踩踏,想要逃开,却被最后面执法队驱赶着不得不向前。

    她微微冷笑,战辛如此无情狠毒,为了留下他们,竟然不惜以人海阻挡,再在人海背后发射重弩。

    他竟宁可让自己那么多护卫陪葬。

    风声如杵,捣碎经过的一切事物,漫天草屑飞起如落雨。也不知道谁的剑被风声带动,速度忽然加快,直奔她的心口。

    她一声不吭,不打算发出任何惊叫和惨叫。如果她不分耶律祁心神,或许他还能逃出去。

    他却忽然转身,转身刹那一柄枪扎入他肩头,他全然不管,一剑飞挑,将即将刺入她心口的剑挑飞。

    然后他一个踉跄,支剑于地。

    身周都是尸首,高如墙,跃起就会面对铺天盖地的弩箭,而他已经力竭。

    此刻风声已至。

    重弩狂箭,一箭可穿数十人身体,足可将十人内脏即刻摧成粉碎。

    最后一刻他只是返身抱住了她。

    最后一刻她只是抬手抱住了他。

    那一霎她想:终于结束,真希望你活下去,告诉他我爱他……

    那一霎他想:终于结束,可惜没能让你活下去,告诉她……

    重箭将至。

    远处忽有异响。

    那一声明明遥远,他却忽然一醒,平空里生出无限力气,手一挥身前尸首凌空飞起,重重叠下。

    血肉横飞如漫天花洒。

    一道乌青色的,足有拳头大的箭头,从最后一具尸首中旋转飞出,余力犹自未尽,如鬼眼一闪,最终迫近了他。

    他只来得及抱紧姐姐用力贴紧地面,做好被重箭刮掉背上一层皮的准备。

    却忽有黑影飞闪,人在半空一个鱼跃,竟然双手抓住了箭尾。

    重箭巨大的冲力欲待挣脱那手,一寸寸前冲,那人死不放手,掌心被摩擦得血肉模糊,终于阻住了箭势。

    砰一声他落地,立即将箭扔开,一个翻滚半跪而起,单膝点地。

    “见过先生!请先生恕属下等救援来迟!”

    耶律祁慢慢抬起头来,他眉心有血,肩头扎枪,更添三分煞气。

    那人低头,不敢稍稍抬起。

    耶律祁没有理他,起身将耶律询如扶起,姐弟两人依旧神态如常,好像刚才没有经历生死一刻。

    前方,出现了很多黑衣人,正在攻击刚才围攻他的人,将战场渐渐转移。他一看是衣裳身形,就知道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鲜于庆,如何至今方到?”

    跪着的男子鲜于庆微微一颤,急忙道:“属下等追寻到襄国之后,就莫名失去了先生的踪迹,多方寻找,才发现先生踪迹……”

    耶律祁微微皱眉,却没有追问。黑衣人们在不断收拢,将他护在中间,有了这批高手加入,突围便再没有什么困难,半个时辰后,耶律祁已经和耶律询如,在离黄叶原五里路的一处山脚下休息包扎。

    耶律祁已经对手下又做了一番询问,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消息。他和属下联系的标记都是他这个组织中人才能看得懂的独门标记,如今看样子却被人破解了。

    这是很要命的事,意味着他的组织从此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被人各个击破。

    但据鲜于庆回报,各处堂口,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耶律祁看着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这是他少年时就收留的伴当,多年来他在帝歌当那个空架子的国师,一半心力用来应付家族和宫胤,另一半心力用来经营自己那个遥远的潜藏的势力,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和家族决裂,脱离帝歌之后,能让询如有个托身之地。

    这些年,组织大多事都交托了鲜于庆,难道如今,连这个生死之交,都不能信任了吗?

    鲜于庆始终恭谨地低着头,看起来没任何异常。

    耶律祁微微一笑,转开目光,和耶律询如道:“战辛欺人太甚。与其让他阴魂不散地缠着,不如就此解决了好。”

    “也好。”耶律询如赞成,“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说战辛现在一定不死心,到处寻找你,你还不如躲到他老巢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一定想不到。”

    耶律祁微笑着,投石打着水漂儿,想着自己在那一霎没想完的那句话。

    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生死一刻的想法最真,然而除过那一刻,他也并不在乎她知不知道。

    石片擦着水面打着旋儿飞过去,荡起一抹圆润的涟漪,扩散生灭不休。

    似那些被搅乱,然后再无法重整的心情。

    他忽然听见询如在他身侧,也悠悠地道:“先前那一刻,我遗憾你不能活下去,我们都死了,谁来告诉他,我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