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晏安坐直身体,只觉得背心一瞬间凉飕飕的,竟然出了一身汗。
眼前这人的做派,他一开始认为是虚张声势,然而看到此时,同样出身富贵的他便已经确定,此人出身绝对不凡。
而且他通身尊贵,毫无草莽气息,也不太可能是出自哪个大型江湖组织。
他心中电光一闪——此时此人出现,是否是上天给我的助力……
想到这里,他急忙下了步辇,又示意军队不必妄动,亲自上前,笑道:“尊客从何而来?何事叩访我玳瑁王宫?”
他语气不卑不亢,给了对方面子,又扣住“造访”两字,想以此试探对方态度,是敌是友。
锦衣人抬起眼,神情倦倦的,他眼睛很亮,如星辰,偏偏眼神淡漠又居高临下,充满虚幻和矛盾的奇异感觉,令人凛然。
他很明显听懂了明晏安的意思,却不耐烦繁文缛节地应对,随意地道:“路过,迷路,求个宿处。这条黑螭,算在下给族长的宿资,如何?”
这种看似客气,实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四周军士都露出怒色,明晏安却微微笑了,温和地道:“佳客远来,小王本就该好生招待,宿资一说,不必提起。来人,给这位兄台安排凝雪阁。”
锦衣人此时才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人说玳瑁之主也如乌龟,爱缩于壳中。我瞧你,倒是个人物。”
“放肆!”明晏安身边将领,忍无可忍呵斥。
锦衣人就好像没听见,他眼底似乎容纳这天地之大,却根本没有寻常人的存在,就连明晏安,也是几次对话之后,才不过正眼看了一眼而已。
这番做派,看在平常人眼里,是装腔作势,只有拥有一定见识的明晏安这种人,才能分辨,到底什么是真气派,什么是假神气。
养移体居移气,久居高位者形成的气度风范,不是谁都可以扮得来的。
明晏安因此显得更加谦冲有涵养——他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算不求个盟友,也不愿招惹任何敌人。
“请。”他不多言,甚至不问对方身份来历,微笑相让。
“大王!”他的亲信将领想阻止,“此人来历不明,武力非凡,怎可随意放入宫中重地,万一他是个刺客……”
这也是明晏安的顾虑,然而他看一眼锦衣人,他正负手看黑水泽,似乎对那片可怕沼泽很有兴趣,根本不在乎这边的看法。
“世上没有这样气质的刺客。”他咬一咬牙,低声道,“赌了!”
军士们不甘心地让开了道路,锦衣人闲庭信步入宫,很自然地走在了前边,倒显得明晏安是他的随从一般。玳瑁从属们自然又一阵不服气,明晏安眼底却闪出亮光——观人观气度,这人如此习惯从军阵中行,本身一定是手掌军权者!
军队列阵的杀气,对人很有震慑力,如果不是见惯,第一次很难有人能从容穿过。更不要提此人走过军阵,神态依旧居高临下,但又生出几分亲切,很明显,他经常检阅军队,下意识移情了。
明晏安更加确定自己判断没错,忙吩咐宫人,好好给客人准备食宿,又亲自询问客人,想吃些什么。
那家伙走在前头,毫不犹豫回答:“蛋糕。”
明晏安愣了愣,蛋糕是什么东西?
锦衣人也顿了顿,醒觉这玩意在大荒是不可能有的,只好很将就地道:“甜食也行。”
原来是个喜欢吃甜的,明晏安忙令御厨准备最好的甜食点心,送去凝雪阁。
他并没有跟到凝雪阁,再去和人家示好,那样太掉价了,也会令人家轻视,所谓过犹不及。
他吩咐护卫好好看守凝雪阁,只要对方没异动就不要干涉,自己转去了前宫——他还有个麻烦女王要应付呢。
……
一间陋室,黑暗,狭小,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热水淡白的雾气。
屋中有人在呻吟,压抑的,微微愤恨的。
“哧。”一声轻响,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屋中血腥气乍浓,热气腾开。
微光自窗缝透入,照见床上浴血挣扎的人,他被人压着,一人坐在床边,给他处理伤口,动作稳定,慢条斯理。
惨呼和血腥气,都不能令他的手颤抖一分。
将那肩上对穿的血洞填塞了药,包扎好,他转身洗手,对那痛得浑身发抖的人道:“好了,起来吧。”
床上的人瞪大眼,似乎不信他的话,半晌嘶声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穿一身黑斗篷,慢慢洗手,道:“池门主,你不想报仇吗?”
“我报仇也是先找你!”床上的伤者正是池明,狰狞着一张血迹斑斑的脸,恨声道,“你说到时候会有令女王失败的杀手锏,你说最后会助我一臂之力,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我不是帮你了么?”那斗篷人奇怪地道,“我救了你,还给你治伤。如果不是我把你扯进人群,你知道会有多少人不放过你?别的不说,仅仅等在人群外,要斩草除根的,就不少于两批人。”
“如果你之前就出手,我根本不会失败,也不会被废了武功!”池明怒吼。
“我只应过会出手,会帮你,我可有一个字骗你?”斗篷人毫不以为意,犹自带笑。
池明苍白着脸色,渐渐回过味来,嘶声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摆了我一道!”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斗篷人笑,“你该想想,是我救了你,不然你现在就在哪处乱葬岗,在野狗肚子里晃荡了。”
池明想着那可怕一幕,激灵灵打个寒战,再看向斗篷人的脸色就变了,不是感激,而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自己一败涂地,武功已废,再也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凌霄门副门主,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说什么,万一激怒了这些心狠手辣的人,那结局,恐怕比乱葬岗还惨。
“说吧……”他垂下头,气息奄奄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斗篷人不答,偏头看看他,打量着他的身量,对身边另外几个蒙面人道:“还有点时间,好好打磨。”
“你要做什么?”池明嗅见恐怖的气味,惊骇地瞪大眼。
“你恨女王吗?”斗篷人声音幽淡,他站在床边,俯脸看他,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巍巍阴影似要笼罩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