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死而已。
裴枢很不甘心,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要报仇还要杀人还要打天下还要娶景横波,他刚刚死里逃生非常贪恋生命,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比如绝不能以男作女,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锦衣人在翻他的衣裳……
裴枢眼一闭,张嘴,齿关向下狠狠一咬!
“我这药含有十八种……”锦衣人犹自吹嘘他这药,一抬头正看见裴枢动作,一惊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只得把自己拳头往裴枢大张的嘴里一塞。
裴枢的嘴被拳头堵住,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呜呜呜”以示抗议。
锦衣人“哎哟”一声,骂道:“狗似的还咬人!”
他把拳头向外抽,生怕裴枢还要莫名其妙自杀,顺手拿过桌上抹布往他嘴里一塞,又赶紧命人拿布巾擦手,“口水!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呜呜呜……”裴枢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有话急着要说。
锦衣人哪里理他,急急地赶紧擦手洗手,裴枢挣扎了好半晌,终于呸地一口吐掉抹布,一边呸呸呸吐着脏水,一边盯着满脸嫌弃的锦衣人,半晌道:“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口水!”
“不是,我是说……”裴枢艰难地道,“……男人?”
问得莫名其妙,锦衣人居然听懂了,手也不擦了,唰地向后一退,“你是个断袖?”
“放屁。”裴枢怒瞪,“你才断袖!”
“想多了吧?”锦衣人终于明白这家伙脑子里的弦,搭到了什么地方,连连摇头。
护卫们哧哧笑——真的想多了!主上只是性子怪异,他的东西,你不能求他,你求了他肯定不给,你不求他非得给你。就好比他和文姑娘……算了算了,别想那个魔王了,想起来头就痛。
裴枢这才放心,一边想着好险好险差点枉死,一边起身道:“看你样子,不打算再为难我了,那么,再会。最好永远别会。”
他拍拍屁股就走。打过这一场,他也算了解了锦衣人的性子。景横波既然已经完成三道题,还让锦衣人吃了亏,这个骄傲的家伙,就不会就此事再刁难。
锦衣人也不拦,慢条斯理磕着瓜子,直到他快出了门,才不急不忙道:“你去哪?”
“废话。”
“你现在找景横波。”锦衣人道,“你这辈子就真的没任何机会了。”
裴枢停住脚步。
他自然明白锦衣人的意思,他一出去,景横波就能明白他刚才一定在井壁隔壁,故意不说话折腾她,非得勃然大怒不可。
不过他还是道:“我宁可她生气,也不要她伤心。再说我和她解释清楚,小波儿不会怪我的。”
锦衣人眼底神情微微赞赏,觉得裴枢这人看似暴躁,实则细心,关键时刻冷静决断,勇悍十足,不愧为名将。
“可是你不想让她真正喜欢上你么?”他笑,声音悠缓。
裴枢觉得他的语气诱惑如魔鬼,他不想听,但步子莫名其妙跨不出去,他微微偏头,眉梢斜飞,“嗯?”
“你此刻就出去,她会先狂喜,再生气,再平静,最后,她没了愧疚心,保不准还怀疑你故意让她急,毕竟你之前说过要让她后悔的话,以你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有可能,所以在最初的喜悦过后,她并不一定相信你的解释,她对你的情分不会因此增加,甚至可能渐少,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们回到从前。”
裴枢默然。锦衣人就是个魔鬼,住在人心里的那种,他用看穿人心的目光去分析每个人,所有人都不能抗拒地站在镜子前。
“但是你现在不出去,就不同了。”锦衣人悠悠道,“面对噩耗,每个人的情绪,都会有从高峰到低谷的过程,再之后就是一段时期的沉湎。景横波在经受你死亡的打击之后,因为那份愧疚和不安,她会思念你,人对于逝去的东西,都会自然而然抹平遗憾,自动美化。所以在她的思念里,你会越来越完美,越来越忠诚,越来越令人怀念。她对你的感情会更进一步,怨念会越来越少,她一定会宁愿放弃现有所得,只为换你还能活着。那个时候你再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会只剩感激,我会让你出去时看起来很狼狈,以示你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她会更加愧疚,加倍温柔,不仅不会算你隐瞒的旧账,甚至会因为这种感激和怜惜的情绪,久而久之,对你产生移情作用……”
护卫们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还是咱们那个话不爱和愚蠢人类多说的主子?
还有,他什么时候变成情感大师了?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也确实很厉害,可这么厉害,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搞定文姑娘?
还是主子只善于指导别人,不善于自己发挥?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姑娘也不能算正常人啊……
裴枢一脚门槛外,一脚门槛内,久久没动,看得出来,锦衣人的话,已经打入了他的心里。
他不得不承认,论起看透人心,此人功力已经炉火纯青。
他甚至能够把握每个人对于每件事的细微反应,从一开始,到最后。
他知道这话是对的。
现在就出去,景横波大悲大喜之后,难免生气。愧疚之心没了,顶多两人回到原点。
“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再出去,景横波因为思念和愧疚,只有感激和欢喜,从此待他分外不同,是极有可能的。
他要的就是不同。
不能不心动。
锦衣人默默数着数,等着他转身,笑得从容。
“你说得很对,”裴枢终于道。
锦衣人笑容完美。他喜欢完美,喜欢事情按照自己想法进行的完美。
“但是,我还是要走。”
锦衣人的笑容,不完美地僵住。
“你脑子原来有问题……”
“世上每件事都有利弊,但如果每件事都按利弊来做,那么每个人都会很冷酷,这世道也就不成世道。”裴枢转头教训他,“我知道你说的对,但那是我喜欢的女人,就算我不能娶她、睡她,一辈子宠她,但只要我在,就有责任爱她、护她,不让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伤她。”
“还是那句话。我宁可她恨我一生,也不要她难过一瞬。”裴枢轻蔑地瞥他一眼,“我脑子没问题,是你的心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