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作者:天下归元



    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如果自己这样死在她面前,如果自己是因她而死,她后半辈子是否会沉浸在无限内疚里,是否还能幸福生活?

    他知道以她的善良,哪怕恨着他,也绝不能接受他这样因她的失误而死去,那他所做的,所努力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他要她在他所不能及的天地,自由而强大存在,身周永久光明,再无阴影笼罩。

    他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她的阴影?

    心间剧痛的那一霎,心中一片冰冷。

    其实景横波锁住他并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

    就这样吧,不必再瞒再骗再躲了,是非恩怨,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清楚明白吧。

    八方来敌,四面楚歌,虽然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但是既然来了,就面对吧。

    这么久的追逐和保护,是赎罪,是歉疚,也是放不下。他想早日看见她的成长,确定自己能放手多少。

    至于他自己,是否被原谅,还真不那么重要。

    而当般若雪无法控制,冰雪蔓延,险些连她都伤害的时候,他一霎前的冲动,忽然就打消了。

    不,不能。

    他并非不能和她并肩作战,但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处和暗处的敌人。

    他们真正敌不过的,只有时间。

    那一根要命的针,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破体而出。

    到那时,要她如何承受?

    不原谅更好。

    恨他更好。

    身周有脚步声,护卫默默地围拢来,并不敢靠近,因为此刻的他真气外放,很容易伤人。

    “主上。”护卫轻声道,“亢龙军似有异动。”

    他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来了吗?

    这些消息并不能让他愤怒,只能感觉到时日紧迫,暗处的敌人一拨又一拨,哪些该直接处理,哪些先搁置一边,哪些需要暂时隐瞒,哪些可以给她练手,都得分析分明,各自处理。

    他面前亦有珍珑棋局一盘,每处落子,精心设计。

    他微微沉默,似在思量。

    今天的突发状态,很是危险,不能出现第二次。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危机稍稍推后,但付出的代价,也许是永生的衰弱。

    但话说回来了,命都未必能长久,还怕什么永生衰弱?

    无论如何,不能此事重演,再伤她一次。

    他坐定,合上双目,脸色渐渐一片霜雪之色,冰晶般透明。

    一缕般若雪真气,直上心间,慢慢将那根针周围的血管凝结。

    冻住那根要命的针,可避免短期内它的再度移动。

    当然,这样的要害,以一缕寒冰真气长久冻住重要血脉,付出的代价,就是心脏的健康。

    护卫们眼底隐隐忧色。

    而他岿然端坐,身周隐约白色雾气,如长久巍巍于大地上的,皑皑雪山。

    ……

    孟破天觉得,小屋里的日子,真真可算是地狱。

    床上的人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之前也不知道是药用的不好,还是疏于照顾,他很多伤口都已经化脓,包扎的布条一打开,那满身腐肉的臭味,几乎能把她熏晕过去。

    而打开布带后那伤口,更是触目惊心,黑的黄的红的绿的,难以想象的颜色在那些绽开的红色洞里涌出,气味可怕,视觉更可怕,有那么一瞬间,她这样大的胆子,都想扔下布巾,尖叫逃跑。

    然而她死死咬住了唇,跪在床边,用温水给他一道道清洗伤口,盆里的水的颜色很快同样恶心,布巾一条条地换,温水一盆盆地换,清洗完全部伤口,用了十八盆水,她浑身也湿漉漉的,连头发都粘在额上,似被一盆水从头浇过。

    之后再上药……包扎……洗伤口的时候,注意力全在那些血肉上,她还不觉得,此刻洗干净了,她才惊觉面对的是年轻男性一丝不挂的躯体,这让她又想扔下布巾逃脱,然而她最终还是咬牙站住,一个洞一个洞的塞药,伤口很多贯通伤,她得抱住那身体翻来翻去,血脓沾了一身,那躯体软绵绵如一堆死肉,丝毫使不上力,她不得不抛下少女的矜持和羞涩,拉开他的身体,抬起他的大腿,抱着他轻轻翻转,少女光滑的脸颊,贴在那几近丧失生命力的腐烂身体上……

    太疲累太紧张,她没有注意到,窗外悄悄站下的人影。

    锦衣人似笑非笑,裴枢眼神晦暗如夜。

    当日救孟破天,是他身为男子的责任感驱使,他没有想过要回报,也没有想过和感情有关的事,他遇见过那么多女人,也因此明白,自己现在喜欢的,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然而此刻,那臭气熏天,寻常人一进去就要吐出来的小屋里,那少女默默所做的一切,让他如铁石坚刚的心,都隐隐震动。

    是什么让她这样坚持,这样勇敢?

    ……

    夜色渐渐深了,疲惫欲死的孟破天,拒绝了锦衣人护卫安排的睡觉地方,只要求了一条长凳,睡在床上人的身边。她累得沾凳子就睡着了,但一翻身就掉下凳子醒来,一醒,她就立即扑过去看看那人伤情,查他的体温和脉搏,拭去他身上冷汗。轻轻帮他翻身,以免背后伤口压迫化脓。大半夜的又换了一次药,厨房里整夜开火烧着热水,满地里扔下的带血布条,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她刚刚擦完那人额头,头一顿就睡着了,脸靠着那狰狞的脸,屁股滑稽地远远拖在板凳上。

    窗外,一直站着裴枢,乌黑的眸子如夜色,闪着明灭的星光。

    ……

    这样的日子近乎煎熬,才第一天,孟破天的脸就瘦下了一圈,整个下巴都尖了,眼神幽幽的,也像个鬼。锦衣人倒不虐待她,好吃好喝都给她一份,可是那潮湿难闻的小屋里,面对那样的伤口和脓臭,谁吃得下?孟破天不过随便喝些水,精神倒是十足的,可是那精神看起来又有点不大正常,目光灼灼,两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是把巨大的压力都担了过去,可要是不成功,她就会像绷紧的弦一样断了。

    裴枢已经无数次和锦衣人抗议,要么停止骗人,要么放他出去,锦衣人置若罔闻,也根本不靠近他,倒霉的护卫便成了火气很大的裴枢的发泄玩具,最倒霉的是拉丁文,他在一次给裴枢送饭时,被他勒住了脖子,险些直接给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