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得意地道:“自然,咱店里酒,全镇闻名,三杯倒!”
说完看看孟破天和裴枢,脸先红了红,景横波好像没听见,笑道:“如此,可有酒母?”
“有是有,只得此物可不能轻易予人,万一喝出问题……”
这世上唯一的通关利器就是银子,居家旅行杀人越货收买小二之必备法宝。
酒母拿来,景横波在酒里放了一点点,递给小二,请他喝酒,小二没多想,痛快地一饮而尽,眼睛顿时晕出了圈圈。
景横波放心了。
半刻钟后,最后一坛酒,终于放倒了越喝越清醒的裴枢。
眼看咕咚栽在桌子下,和孟破天滚成一堆的裴枢,景横波暗赞,酒母就是酒母,前九坛一点事没有,最后一坛只倒了一碗就放倒他了。
再请小二帮忙,扛着两人,去了附近一家客栈,景横波很想给他们两人一间房,想想算了,拉郎配未必有好下场,两间房,各自醒酒去。
在屋顶上放了旗花,安排横戟军来护卫,她才下了屋顶,想着回客栈,经过那酒馆,无意中一转头,脚步忽然顿住。
酒馆中一灯如豆,只有一个酒客,正坐在孟破天刚才坐的位置上,拿着裴枢那最后一坛酒,在倒酒。
景横波一看他背影便怔了。
怎么也想不到,宫胤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夜游,也会进这样的小酒馆,也会买醉。
夜将深,细雨濛濛未休,深巷深青色的地面倒映着远处的红灯,泛着浅红的油光。
木板的招牌在风中摇晃,拍在原木色的门框上啪啪作响。
灯光微黄,浅浅晕一层黯色,如发黄的旧纸,那人如雪的背影也似单薄了几分,他乌黑的发微光晶莹,也是一层濛濛水汽,似乎在屋外呆了很久。
他的对面还摆着景横波的酒碗,看他的姿态,宛如和她对酌。
景横波的双腿挪动不了,也知道不能挪动,他此时便纵对酌姿态,但只要她真的走过去,这酒便喝不成了。
心中酸楚,她眼底倒映这夜细碎雨丝。
她站在门口角落,往屋檐下走了走避雨,无意中看见屋檐前方一地细碎冰晶,刚才宫胤似乎也在这里呆过。
那一刻他在夜雨中看她狂喝倾诉,这一刻换她在雨中看他饮酒的背影。
谁都以为自己是看客,无意中做了点缀他人的风景。
景横波抱着双臂,听着店堂里宫胤慢慢饮酒的声音,她不记得见过他喝酒,这样容易令人放纵、失去自制力的东西,他这种人是不会碰的。
然而他在喝,一边喝,一边低语。
酒液沥沥,其声如鸣珠。
她在雨中,听。
一杯酒。
“一杯酒,”他道,“敬当初十里春风里的你,以及,初见惊艳的我自己。”
二杯酒。
“二杯酒,”他道,“敬玉照宫里和我生死与共的你,以及,忽然将你纳入眼中的我自己。”
三杯酒。
“三杯酒。”他道,“敬那日静庭桥上,对天下大喊爱我的你。以及,已经做了将要背弃你决定的我自己。”
四杯酒。
“四杯酒。”他道,“敬帝歌雪夜,一刀入我胸的你。以及……”他忽然顿了顿,声音似有些发堵,“看见那刀上你喷出的毒血,震惊到忽然想抛下一切带你离开的,我自己。”
五杯酒。
“五杯酒,”他道,“敬没有辜负我期望,越挫越勇的你。以及,被老天辜负了期望,不得不一次次狠心推开你的,我自己。”
六杯酒。
“六杯酒。”他道,“敬到如今经历许多,终于肯坦荡倾诉的你。以及,第一次听见你的倾诉,恨不得死去的……我自己。”
……
“啪。”
酒碗碎裂。
瓷片割破手指,血未出便被冰凝,如那些更多的,不能出口的话语。
宫胤微微晃了晃,支柱额头。
酒母不是毒,入酒之后酒味也不会变浓,后劲却十倍增长,如裴枢和他这样的高手,也发觉不了。
雨丝斜斜穿帘入,水汽动荡如烟光。
他在孤灯木桌前支肘微醉,醉里将过往苦涩回想。
她在微雨屋檐下抱臂仰首,似要将这阴霾的天意看透。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
------题外话------
没有写到想写的地方。
别说我吊胃口,写不动了,最近单位很忙。
这一章,也许有的亲会觉得多余,于我自己,写来却最契合心境,或许是老了的缘故,总会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旧事,诉诸笔端,也就是这些男男女女啼笑因缘。
不必觉得忧伤,因为故事永远比真实的人生要美好,哪怕江湖夜雨十年灯,灯尽头,天青处,依旧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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