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百合一唤,张洪义便跳了起来,也不管几个兄弟还在跟他开口说话,踢了凳子拍拍屁股就往屋里跑:“那小娘们儿就是啥事儿也不成,干点啥都需要我。”他明明自己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嘴上却装做很烦燥的样子般,作势骂了两句:“弟弟们先说着,喝着酒,哥哥我去教训她一通,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夫君也不会唤,直叫我名字,睢我怎么教她规矩,让她不敢再不分尊卑了!”
几人看他口不由心的溜走,那身影跟兔子似的,都摇了摇头。
“媳妇儿,你可不能再唤我名字了,要叫夫君的,平时也就算了,你在我兄弟面前,多多少少得给我留几分脸面吧?”他进了屋,百合果然手里握着刀在准备砍骨头,他顺手接过了,平时他就是干这个的,手脚麻利的将这骨头剁了,照百合指示一股脑全丢进锅中,嘴里还苦口婆心:“连名带姓叫你男人,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百合听到这话,抖了抖手中的柴杆子,张洪义看到她这个动作,眼皮就跳了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这些天百合凶悍了,动不动就出手打他,他皮粗肉厚的不怕疼,可若是在兄弟们面前要是被她追着打出了屋,那面子却是实在挂不住,他闭了嘴,不敢再出声了,好一会儿又典着脸问:“叫我干什么?”
“你不是都干了?”百合唤他进来,就是让他剁骨头的。张洪义见她开口说话,咧了嘴笑,一时间倒是不想出屋去了。
“张洪义!”他转来转去想帮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百合说话,外头几个兄弟却等不及了,捏着嗓子装出刚刚百合的声音唤他,这一下子百合没被臊着,张洪义那张脸却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他不敢找百合晦气,毕竟自个儿媳妇自个儿碰着了心疼。可对于几个兄弟他就没那么好气性儿了。他骂骂咧咧的捏着拳头出去,一会儿外头传来‘哎哟’的惨叫声了。
中午烧了一大锅红烧的排骨,余下的猪骨用瓜煮了汤了,那些蚕豆儿拿油一炒干了。洒些盐出去正好下酒。这个时期男女吃饭是不同桌的。百合将饭菜一摆完,提了桶到院子角落,准备替他将衣裳搓了。
几个男人并没有看她。反倒都在喝着酒。其中一个穿着青色打灰补丁长袄,身材消瘦的年轻人突然开口:
“大哥,你当真决定要做那刽子手了?若沾了这个,一辈子贱籍,恐怕都脱不了身了。”
这年轻人是几个结义兄弟之中排行老二的,本姓叶,至于叫什么名字,百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本来的周百合畏张洪义如虎,不止心中对于跟他接触十分不甘与抵触,连带着对他那群朋友也是尽量能避就避能躲则躲,心中害怕,只是嘴上不敢说。
叶老二话音一落,张洪义没有出声,那大六子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张洪义端着碗酒:
“想那么多?现在我们不是贱籍,可在官老爷太太们眼中,又好得了许多?”他这话音一落,众人都沉默了起来,几人在市井间名声不显,混三教九流,不过是下三滥的人物,地痞青皮混混儿,又谈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兄弟一场,有些话我只说一回便罢,往后就是再问,我也是绝对不得说的。我现在已成家,手中却连半点儿余钱都没有,连替我娘子置办一身新衣裳都囊中羞涩,若是不谋个差事,往后连生活也困难,还讲什么贱籍不贱籍的?”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笑了起来:“我的愿望也没那般多,我只要能够养得起媳妇儿,使她能顿顿吃得饱,不至于跟着我天天喝粥,那脸喝得腊黄的,我只要给她买得起花戴,让她穿得起衣裳,使她嫁我一回也不至于亏了,那便成了,若是可以攒些银子买个丫头侍候,不让她给我洗衣做饭的粗了手,那就更好了。至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那玩意儿不能当饭吃,我不在乎。”
张洪义并不想做什么风光的英雄,也从未想过要名列千古,做个风流百世的人物,他的愿望没有那样多,他其实只希望能媳妇儿孩子热炕头,城里的老爷们他并不羡慕,人家穿绫罗绸缎的,他烂袄子一身也能过,人有千百种活法,唯一遗憾的,也就是讨好了个千娇万养的小媳妇儿,可惜自己没能力将她娇养成以前那样罢了。
他知道叶老二心中有傲气,始终不甘于一辈子困守在营州城中,也总想做那人上人的,一直想劝他干一番大事,可惜几人出身有限,他除了一身蛮力惊人,大字不识一斗,张洪义说完话,那酒碗递到了嘴边,说来也奇怪,往常喝起来喷香扑鼻的酒,此时却是递到嘴边了,却无论如何也张嘴咽不下去了。他转头朝院子角落看了过去,百合还在那边坐着,桌上摆着几大盆香喷喷的肉,她手艺不差,那色香味儿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几个兄弟在这边吃吃喝喝的,她在厨房忙了半天,这会儿倒是饿着肚子,得帮自己搓衣裳了。
那棉絮原本就大件,沾了水,显然是有些沉了,百合搓得有些吃力,一张素净的脸发白,那双柔嫩的手掌上头都开始起茧子了,她之前拿手打自己时,打到他掌心上,他感受到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沉甸甸的,那酒也喝不下去了,张洪义端起来的碗又搁了下去,眼角余光一直盯着百合看,见她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偶尔那头发垂下来,她伸出湿漉漉的手去勾到耳后,那半张脸还不到他巴掌大,他心里痒痒的,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是目光轻柔。他自个儿没有察觉,还当自己的举动十分隐秘,却不料他此时盯着百合看的动静落到了几个结义兄弟眼中,几人都既觉吃惊,又有些意外于这个兄弟的痴情,叹息着摇了摇头。
刚刚张洪义的话引起了兄弟几人心中的难受,有人举起了酒碗:
“唉,大哥说得对,成家方能立业,如今家都没成,又谈什么业了?好男儿虽志在四方,可是家中无后,一切只是空谈罢了。”
那穿着捕快服的大六子摇头叹息:“唉,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那倒不一定。”叶老二神情先是有些黯然,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听说……”
“好了,吃吃吃,喝喝喝,二哥你谈那许多没用的做什么?”有人打断了叶老二的话,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依言举起了碗来,张洪义也将碗举了,看有人伸手去挟肉,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百合忙了半天,刚刚在厨房里弄得热火朝天的,就为了侍候哥儿几个,现在她躲在一旁给自己洗衣裳,自己却与几个兄弟在这边吃喝耍乐,虽说女子不上桌,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他越想越是觉得有些不对头,眼见有兄弟提了筷子挟菜,他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以手作刀,伸出去‘啪’的一下打到了这大汉手腕上。
“哎呀!”那大汉惨叫了一声,挨了他这一下,简直比被棒槌砸打了一下还要惨,那筷子几乎都握不稳了,一个手抖,连着筷子与那挟好的一块肉,全洒进了陶盆里,他将那只被打疼的手缩进怀里,疼得倒吸凉气,抱着腕子不住的喊:“大哥,大哥,我的亲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