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1,2,3

作者:明晓溪

     “吃下去,不要吐出来,夏沫……”

     “哗——”

     她大口大口地呕吐,清水般的秽物吐了她自己满满一身。

     唤醒她……

     欧辰帮她脱下被弄脏的外衣,用温 热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和双手。浴室里,他默默地清洗着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着,轻盈的肥皂泡沫挤满了洗衣盆。

     浴室的镜子里。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唤醒她……

     深夜,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身体仍旧保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黑猫在她的脚边喵喵叫着绕圈,她的眼睛呆呆没有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

     欧辰黯痛地望着她。

     突然,他伸手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她的身体如此之轻,以至于他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双臂横抱起她如纸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打开。

     尹澄的卧室依然像昔日一样干净整洁,屋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仿佛他正倚在床 头画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抬起头来,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会对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 ,她仿佛在发怔,仿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小澄会不在家里。

     欧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心中疼痛,下意识地用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些。然而只是几秒钟,他逼自己狠下心来,将她放在小澄的床 上。

     房间里放满了尹澄以前的画。

     有油画、水彩画、素描画,有的画是尹澄很久以前画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时候在病房里画的,大部分的画都装在精致的画框里,也有的画只是简单的一张画纸,有各种尺寸的画,大幅的小幅的,整齐地堆在房间的各处角落。所有这些画都是欧辰整理出来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个人画展时展出。

     尹澄过世后,她的记忆似乎留在了过去,没有回到结婚后的欧宅,于是这些画也随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间里。

     “还记得这张画吗?”

     一幅小小的画,画面稚气而简单,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仰头对着一个男孩微笑,画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红又大的太陽和空气中飘浮的七彩泡沫。

     镶嵌着这副画的镜框微微有些旧色,欧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回忆地说:

     “这是小澄七岁的时候画的,我以为他有点怕我,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这幅画给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这些也都是小澄画的。”

     欧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画放在她的面前,每张画里都有她,就像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变化,有的她在看书,有的她走在林荫路上,有的她在面包坊里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厨房里做饭。

     “你有没有发现……”

     欧辰凝视着画中的每一个她,低低地说: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一张一张的画。

     金色的陽光从醉红的树叶间洒落,是她在枫树下喊他和小澄吃饭的情景,她一边挽着小澄,一边转头向欧辰笑着说些什么。

     病房中,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她手拿洒水壶回眸而笑,轻轻几笔的炭笔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坐在海边的她……

     花丛里的她……

     荡在秋千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画里——

     她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陽光下盛开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心内绞痛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生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她的身体呆呆地僵硬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画,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体越来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温 暖的身体紧紧抱着她,努力暖和她的寒冷。

     “小澄已经死了……”

     “小澄已经死了……”

     漆黑的夜色,欧辰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句一句地对她说着。唤醒她,该怎样去唤醒她,如果将那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就可以唤醒她,哪怕太过残忍,他也会选择那样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或者她的潜意识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无法忍受自己软弱,也无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才将自己深深封闭了起来。如果将她唤醒,她是会重生,还是会彻底的毁灭呢?只是如果任由她这样自闭下去,结果却只有一个。

     “小澄已经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满床 满地的那些画,画中那些缤纷的色彩,画中每一个或微笑或嗔笑或大笑的她自己,那句话像噩梦一样永不停歇地回响着。她的身体渐渐由寒冷变得僵硬,又由僵硬变得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