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衰竭的面容漾起了笑,十余年不变的慈爱。
“……我的小伊兰……”
“嬷嬷。”林伊兰吻了吻嬷嬷的额,“对不起,直到病成这样我才回来。”
“……我的孩子……”嬷嬷费力的碰了碰她的手,眼中流露着心疼。“……你太累了……”
“疼不疼,或者我让医生给您打一针止痛剂?”
“……我感觉到神在召唤我……”玛亚嬷嬷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目光似乎穿越屋宇,望见了云端之上的天国。“……伊兰,别为我难过……我老了,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林伊兰喉咙哽得发痛,紧紧抓住嬷嬷的手。
老玛亚黯淡的脸庞浮出了红晕,说话连贯了许多,“……我知道你心里很苦,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过去的事,别再责怪自己。你和爵爷不一样,你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冷酷无情,那是无法改变的、世上最美好的心……”
“嬷嬷,别说这么多话。”林伊兰有种不详的预感。
老妇人停下话语喘息,示意她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一个绒盒。
掀开盒盖,林伊兰僵住了。
一枚蔷薇胸针躺在深色丝绒上,细碎的珠宝犹如露水,在花叶间荧荧闪烁,美的令人心动。
卡嗒一声轻响,盒子从她手中坠落,跌在了被褥上。
胸针掉出来,被嬷嬷拾起放入她的手心。
“……伊兰,别怕……我一直不敢让你看见,但你总得面对。”感觉到她的退缩,玛亚用尽力气把她的手蜷起,强迫她握住胸针。“事后我悄悄去找过那个孩子,给了一笔钱作为补偿,虽然无法弥补什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夫人对你的爱。这个家族让人流了太多血,做了太多不可宽恕的事,但你是干净的,不需要背负他人的罪孽……”红晕渐渐隐去,几乎可以看见生命力在消失。
“嬷嬷——”蔷薇被林伊兰捏得变形,尖锐的针尖刺进掌心,丝丝鲜血染红了花托。
“……伊兰……我爱你,会在天上看着你……”老妇人的目光暗淡下去,犹如一枝行将熄灭的蜡烛,落下了一滴混浊的泪。“别怕,我亲爱的……孩子……”
林伊兰久久把脸贴在嬷嬷手心,直到粗糙的手变得僵冷如石,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在死者身边呆了一整夜,她打铃唤来侍女送水,一点点替嬷嬷擦净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将乱发梳成光洁的髻,如生前一般整齐干净。
嬷嬷无法葬在林氏家族墓地,林伊兰选择了平民墓园中一处阳光明亮的墓穴,墓边的矮树上有小鸟筑巢,毛茸茸的雏鸟探头张望。大理石碑坚硬平滑,绿草芬芳而柔软,让逝者宁静的安栖。
林伊兰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石碑,亲吻着她亲手刻下的名字。
葛玛亚在此长眠——她给了她的孩子全部的爱。
宪政司有一个特殊的部门专事主理贵族的家族档案。
年代久远的名门犹如一张巨网,覆盖着整个西尔国的各类上层权位,错综复杂又难以梳理,设有专职编录整理。这项工作繁杂而琐碎,不时要与一些面孔朝天的贵族打交道,无法带给人丝毫成就感,所以负责人夏奈少校时常情绪极糟。
初夏的一天上午,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秘书一边接待访客,一边为难的瞟向紧闭的办公室,拿不定是否该通报心情恶劣的上司。
人尽皆知夏奈少校定期被议会的老家伙刁难,需要办事的人从不在月度例行会议后请见,以免无辜成为少校泄愤出气的对象。可拜访的丽人异常坚持,秘书唯有硬着头皮敲门转述。
不到一分钟,前一刻前还火冒三丈的少校冲出来,阴云一扫而空。
“伊兰!真是你,我还以为听错。”夏奈十分惊喜。
“我回帝都办点事,正好来看看你。”林伊兰点头致意。“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夏奈直言,吩咐秘书倒茶。“调回来没几个月我简直老了十岁,这个职务看来风光,处理的全是杂事,那些颐指气使的混帐让我疲于奔命,私人社交彻底化为乌有,想让我心情愉快,除非那群老家伙提前进棺材。”
“据我所知这种可能性不大。”林伊兰淡笑。
送茶的秘书目不斜视,看来已习惯上司口无遮拦的抱怨。
“所以我的苦难永无尽头。”满腹怨气的牢骚在细看好友后忘却,夏奈蹙起眉。“你怎么会瘦成这样,休瓦真那么糟糕?”
“前一阵生了点小病。”林伊兰轻描淡写的带过,“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订婚了,会在帝都举行仪式,届时务必赏光。”
“你……”夏奈怔了一刻,神色黯下来。“对,也该到时候了,令尊替你选的?对方是谁。”
“我想你认识。”微垂的长睫挡住了眸色。“秦洛。”
“他?”夏奈讶然半晌,好一阵才开口。“我得说恭喜,你们很相配。”
林伊兰望着他。
夏奈叹了一口气,“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说,但秦洛——我对他心服口服,虽然他目前地位受制,但聪明多智,心机过人,将来一定会居于人上。”
“他是父亲为我选的,我并不了解,所以——”林伊兰停了一刻,呈露出些微彷徨。“有点不安。”
“他是个不错的人,在帝都的时候我们走得很近,还替我解决过几桩麻烦。”夏奈热情的替朋友担保,“秦洛只是外表风流,其实处事极有分寸,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夏奈,你真是个好人。”林伊兰极淡的笑。
“这是事实,不仅是我,连几位挑剔的议员也相当欣赏,他……”夏奈满溢的推崇还没来得及一一道出,轻悦的话语打断了他。
“谢谢你的赞誉,或许是所知太少,他让我觉得不可捉摸。”榛绿色的眸子凝望,含着柔和的请求。“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在订婚前多了解他一点。所有的、他经历过的一切,愿意帮我吗,夏奈?”
美丽的眼睛盛着期盼,夏奈少校一时忘形,半晌才回过神。
“当然,乐意效劳,我这就叫人去取查。”
从宪政司出来,几小时后林伊兰已身处里尔城,里尔城紧邻休瓦,虽不及休瓦繁华,但每个城市都有的喧闹和死角同样具备。
走入鱼龙混杂的暗巷,沿街站着不少正在招揽生意女人,林伊兰向一个涂紫红色唇膏的□打听,依次又问了几人后,她顺着指引,找到了一间肮脏的暗屋。
私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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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象征性的敲了敲,秦洛走入。
优雅的微笑一如平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时候回来的,该让我去接你。”
笑容下一双几近无情的眼,此刻看来又是另一种意味,林伊兰望了一眼。“昨天。”
“听说有一位重要的家人过世了。”礼貌的问候亲切得体。“我很遗憾。”
“谢谢,但没必要。”站得有点累,林伊兰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你能想开我很高兴。”秦洛稍稍有些意外,仔细打量,尽管清颜比数日前更加苍白,却已不再有崩溃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