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以撒的手,踉跄的走进宴会厅,踩着一地碎裂的玻璃,直直走向人群中心的人。
杂乱的议论声停止了,一张张脸上流露出惊诧。
年轻女人的脚步有些踉跄,男人的外套遮住了破碎的衣裙,秀发零乱的披散,美丽的脸庞比死人更苍白,额上印出了淡青色的筋脉,像一个半透明的幽灵,仰起头盯着执政官。
修纳停止了交谈,雕刻般的脸庞一无表情,低头俯瞰着她,制止了护卫上前。
她怔怔的看他,第一次离得那样近,又是那样远。
绝对的冷漠映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比休瓦的冰雪更寒冷。
她费尽力气才能控制自己,声音却止不住的发抖。“魔女……您认为该怎样处置?”
突兀的问题让修纳不解,没兴趣多说,他冷冷的回答。“公开处决。”
“您相信……世上真有魔女?”
修纳蹙了一下眉,已经有丝不耐。“她必须死。”
崔伯爵觉得这个女人十分无礼,但执政官没有驱赶,他不敢僭越,纡尊降贵的在一旁补充,“无论真假魔女必须死,只有如此才能让帝国的流言彻底消失,杜绝今天这一类悲剧。”
宴会场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她忽然哽笑了一下。
没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样一种笑,修纳似乎怔住了,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您一定会……得偿所愿。”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转身离开了会场。
“奥薇!”顾不上再争执,以撒扔下秦洛追出来拉住她。“你还好?”
她挣开手臂,几步后再度被扯住,以撒侧身将她压在墙上,不容挣扎躲避。“究竟怎么了。”
他知道她受了刺激,但一场突袭还不至于让她神智错乱,今晚她的反应很怪,让人难以理解。
“奥薇,怎么回事?”以撒强行扭过她的下颔。
夜灯的光映出了她的脸,以撒心跳漏了一拍,惊骇的松开了手。“奥薇!你的眼睛——”
眼睛?
她的神智依然飘忽,惯性的摸了一下脸颊,沾了一手的潮湿,她不记得自己有落泪。
以撒惊魂稍定,用指尖沾了一下,“你的眼睛流血了!”
小巧的脸庞惨白,长长眼睫下蜒延着两行暗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分外可怖。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魔女的传说成真。
她迟钝的眨了眨眼,视线中的一切仿佛笼罩着一层暗色的纱,半晌后终于感觉到眼瞳传来的痛楚,无力的按了按眼眸,“镜片——”
避开沿线的卫兵,以撒把奥薇扶回室内,看着她取下了沾血的镜片。
长久佩戴导致了可怕的后果,细微的血管呈现出鲜艳的红,如蛛网般覆住了眼白,双眼弥漫着一片悚人的血红,乍看竟找不出瞳孔,衬得雪色脸庞犹如魔女般妖魅。
受刺激而流出的眼泪渐渐变成淡红,仿佛害怕光线,她用手遮住了眼。
“奥薇。”以撒半蹲在她身畔,拿下了她的手,声音有些不确定。“你还看得见?”
她摇摇头。“很模糊。”
“我去给你找个医生。”以撒刚要离开,被她抓住了手臂。
她仰起头,很快又被灯光刺激得低下。“别去。”
以撒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气,用力把她按回软椅。“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
她没有松开扣住他的手,反应淡漠。“没有这个必要。”
以撒顿了一下,语气转冷,“不用担心泄露出去,我会把事情处理干净。”
她当然清楚他会怎么做,没有劝说,只疲倦的回答。“这里很难找到高明的医生,更不是你的领地,惹出事情只会引来更多怀疑。”
他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更烦躁。“你最好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说不定会变成瞎子!”
停了一刻,她轻道。“没关系,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谁在乎。”
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丝疼痛,以撒极轻的抚摸了一下长睫,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道。
“我去给你弄点药。”
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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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你真让我失望。”秦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弄出这么大的风波,竟然还是失败,现在够麻烦的。”
威廉自知无话可说。“我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相信,三个近卫队的精英竟然捉不住一个女人。”秦洛想起以撒言辞犀利的指责,对善后一事颇为头疼。“这件事让我怀疑近卫队的实力,有必要重新训练。”
威廉也无法置信,明明挑选了最强的几人,结果却让他颜面无光。“我很惭愧。”
“经过这一次,以撒一定会非常警惕,恐怕没机会再次下手。”事已至此,抱怨毫无意义,秦洛转向长沙发上的男人。“修纳,也许我们估计错误,恐怕她根本与神之光无关,还记得她问的那两句话?我怀疑跟沙珊的魔女有某种关联。”
修纳没有说话,沉默到近似于发呆。
“修纳?”秦洛有点诧异。“我想最好私下详查。”
“暂时到此为止。”修纳终于开口,并不参与评论。“明天你代我向以撒致歉,相信他不会再追究。”
以执政官的名义向一介外国特使致歉,规格上已足够抵偿。由于一己之过令帝国执政官名誉受损,威廉无地自容。“这次事件我责无旁贷,请求降职处份。”
修纳不置可否。“责罚等沙珊之战结束后再议,你先下去。”
威廉无话可说,鞠躬退了出去。
秦洛打量着好友,隐约感到异样。“你在想什么?”
修纳静默了一刻,淡道。“即使她是个间谍,但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确实过于卑鄙。”
秦洛不以为然。“你几时变成了绅士,我不记得你曾被规则束缚。”
“她的眼睛很像伊兰,还有神情。”修纳一手覆住了眉眼,声音有些恍惚。
秦洛怔了一下。“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太过相似的神情与回忆一刹那重叠,几乎凝结了血液。
“她死了,你还要多久才肯承认。”秦洛揉了揉眉心,明知无用还是再次劝告。“我认为你该正视现实,十年了,你该去再度恋爱,去拥抱女人,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修纳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张开手,凝视着虚空的掌心。“洛,你爱过人吗?”
“如果你指的是把你弄成现在这样的东西,我很庆幸我从未触碰。”秦洛叹了口气,“找个女人试一次,你会发现重新爱一个人并不困难,又或是爱根本微不足道。”
修纳思绪像在空中飘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空虚,没什么能让它停止。每一天都繁琐而无聊,桌上永远堆满待处理的文件,争夺利益的男人与肤浅的女人一样乏味,外表光鲜的贵族被欲望引诱,比贫民窟的流氓更卑劣,还有那些愚昧可怜的民众,他们受尽权力的蹂躏又狂热的祟拜权力……我真羡慕你能从中得到乐趣。”
秦洛哑然,半晌后反问。“为什么你不能?你凌驾于权位之上,尊贵与荣耀集于一身,为什么偏偏被往事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