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镣铐过于沉重,魔女走得很慢,磨破的脚裸上流出了血,渗进了泥泞未干的地面。
她的神色平静淡漠,仿佛不曾感受到周围轰然沸腾的咒骂。
这令人群萌生出不满,人们渴望看到乞怜、哀号、挣扎与诅咒,渴望魔女在暴力与死神前恐惧的战栗,而不是镇定得像一个殉教的圣徒。
人群发出了更大的轰嚷,杀死魔女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形成了浩大的海洋。
魔女依然沉静,顺着刽子手的指示,她在断头台前跪下,将光洁的颈项搁在脏污的木槽上,长长的睫毛轻掀,鲜红的眼眸凝视着遥远的天际,柔黄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一切尘世的嚣嚷都消失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回归了初始的纯澈。
法官简单的宣读完罪状,人群的吵嚷声低下来,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忽然一声惊叫,有人发现不远处的钟楼冒起了黑烟,民众渐渐骚动,变得惶恐不安,随后黑烟接连冒出,似乎有不同位置都有民宅起火,当黑烟增为五处,人们开始轰响,女人们恐惧的尖叫起来,甚至连人群中都有了烟雾弥漫。
法官连连喝斥,极力镇定场面,示意刽子手行刑,随着机械扳动,雪亮的刀板猝然滑落。
突然几根钢叉从围在断头台最前方的人群中飞起,斜刺钉入台架,卡在刀板滑落的路径上,沉重的刀板接连斩落了数根,笔直的下坠,在几乎触及死刑犯的一刹那停顿下来,被最后两枚钢叉颤微微的卡住,发出了刺耳的擦响。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浓烟迅速扩散,遮蔽了视野内的一切。谁也不清楚意外从何而起,慌乱的人群杂踏奔走,推搡和恐慌造成了严重的事故,踩踏推撞的惨叫此起彼伏,卫兵想冲进来却无法分辨方位,场面彻底失控。
修纳疯狂的挤入人群,费尽周折穿过可怕的人潮,在浓雾中攀上了断头台。
他紊乱的呼吸,急促的张望,搜寻着死刑犯的身影。
断头台上只剩下刽子手和几名守卫的尸体,沉重的刀板离木槽仅有十几厘米,本该身首异处的犯人已不知去向。
僵立良久,修纳死死盯着刀板锋刃上残留的一丝血痕,眼前一片昏黑。
他开始努力回忆,回忆魔女的一切。
回忆起那朵掉落的白蔷薇,回忆起险些失窃的胸针,回忆起法庭上惨白的脸庞,回忆起她被撕裂的衬衣,回忆起她摇摇欲坠的问话——那时他说了什么?
一段段回忆闪现,修纳紧紧捂住额,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颀长的身体摇晃起来。
悔恨如炙热的铁条贯穿胸臆,强烈的痛楚令他几乎昏厥,他想撕开血肉挖掉自己的心,究竟有多愚蠢才会让他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真实。
她还活着,一度甚至近得触手可及。
可他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从他回答的那一刻起,她的灵魂已经出现了死兆。
魔女受刑的一刻,帝都发生了数起火灾,上百人在混乱的踩踏中受伤。
更可怕的是魔女从断头台消失的现实,各种荒诞不稽的流言爆发,轰然传遍全城,人们交头结耳议论纷纷,猜测是邪恶的魔鬼庇护了她,待魔女再度出现,必将带来可怕的报复,将试图葬送她的人拖入地狱。
古老的帝都弥散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封锁全城的彻查更加剧了紧张的气氛。执政官颁下最严厉的命令,士兵搜遍帝都每一个角落,找寻魔女的踪迹。同一时刻,近卫队逮捕了数十名混乱行刑场的嫌疑者彻夜审问,半个月内,人们尽了一切努力却一无所获,魔女仿佛已从这座城市消失。
以铁矿闻名帝国的尼斯城是西尔边境城市之一。
它因铁矿及与利兹国的边贸而兴盛,繁忙的越境关卡每天都有众多商人出入。
在帝都陷入纷乱的迷雾时,尼斯城中一栋不起眼的旧建筑,藏匿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搅乱帝都的红眼魔女倚在软椅上,惨白的肌肤像涂了一层腊,双颊满布星星点点的红疹,看上去极为可怖,仿佛感染了恐怖的疫病。
纤细的脚踝上有一圈铁镣的磨伤,污脏的血呈紫黑色,因无暇处理而有些化脓。以撒在替她清洁伤口,洒上药粉包扎,丝毫不为她可怕的形象所动。
这不奇怪,她变成这副模样正是以撒一手安排。
逃到这里的一路她昏迷在棺材里,成为一具年纪轻轻却得了天花而死的尸体,暗谍换了七八批,终于将她送到尼斯城,明天早上关卡放行,以撒就会将她带出西尔国境。
她不想任人摆布,但致昏的药物仍残留在血脉中,令她空前虚弱。
以撒系纱布的手突然使力一勒,踝骨的剧痛让她本能的缩了一下,额上渗出了细汗。
以撒望着她,半晌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才发现你尽做蠢事。”
她紧握着扶手,忍着痛一言不发。
随从撤去药盘,室内只剩下两个人。
以撒拧了条湿巾替她擦去伪装,过重的手劲拭得脸庞几乎麻木,湿巾下逐渐呈露出真实的面貌,及摩擦过度而泛红的脸颊。扔下湿巾,他又打量了一下,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说话。”
寂静了一刻,她如愿启口。“我对神之光与神之火一无所知。”
一股强烈的怒气上涌,以撒盯住了鲜艳的红眸。
她平淡的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受了神之光转换,但对其中的原理技术一窍不通,对神之火更是如此,您想在我身上寻找这两项的奥秘,只能是白费力气。”
以撒平静的口吻中隐藏着风暴。“你要说的只有这个?”
她怔了一下。
“正常的女人这时是不是该说谢谢。”以撒轻柔的语调带着浓重的火气讥讽。“比如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让你那顽固的头脑还保留在脖子上,没有被砍成两截。”
她的回答犀利冷静,不带任何感情。“您不惜暴露利兹在西尔埋线数年的众多暗谍,当然是希望获取最有价值的情报,很抱歉我无法提供。”
以撒死死盯住她,极力抑住濒临暴发的郁怒。他想掐死这可恶的女人,打破她该死的从容,想撕裂她淡漠的表相,逼出柔弱的内心,想看她无助的哭泣倾诉,显露出全心依赖。可即使她此刻毫无力量,衰弱得不堪一击,却依然戒慎防卫,坚不可摧。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以撒心底涌出了一丝悲哀。
他不该感到意外,他在自己的国度有众人称许的形象,对女性尊重有礼、文雅谦逊,以完美的风度著称;可待她却是截然相反,他轻视她、戏弄她、设计她、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拨弄。她当然不可能傻到爱上冷血的利用者,是他太愚蠢,从觉察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沉默许久,以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平日的轻谑,以谈判口吻道。
“亲爱的伊兰,别太轻忽自己,至少我相信你能告诉我凯希在哪。”
苍白的脸庞一瞬间凝住了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不懂的人是我。”以撒的微笑盈满嘲谑,“比如我不懂为什么公爵小姐会发疯的纵火,为什么会被密友施以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什么对家族竭力效忠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乘上离开沙珊的船,为什么蠢到为毫无亲缘的傻瓜搭上自己的命,或许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