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侯

作者:山不知遥

楚瑜瞧着皇帝匆匆而去,只余自己空站在殿内,气恼之下又有些无奈。她正要离开,候在门外的张公公就递了把竹伞过来,另一手还抱着她的狐裘,低声说道,“雪天路滑,楚将军请一路慢行。”

楚瑜却没有动作,只微眯着眼看他。张明忠侍奉皇上多年,一向半步不离皇上身边,这次皇上要建明机府,想来他也早得了消息。楚瑜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皇上曾与哪几位大人说起明机府一事?”

张公公笑得一面慈容,悄摸地抖了抖衣袖,伸出三根手指一晃,而后又很快遮掩住。

“多谢公公。”楚瑜心里了然,接过了竹伞和狐裘,边走边沉思着。

张明忠说三位尚书都已知晓此事,又就此与皇上有过交谈,看来皇上是早就有此打算了。那么说要给她的人手,必然也是从三位尚书的门下分拨。

凭空要建一处官署,人力财力皆不可缺。钱财暂且不说,这人手还须是有些能耐的。而从别人手底下抢人,能被抢走的又有什么真本事。况且,她与那三位实在没有多少交情,不见得他们会体谅她,分几个得力手下出来。

楚瑜这般想着只觉得头疼,再加上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精神更加惫乏。她心想,也不知为何,这段时日里,每次进出皇宫,都会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事。

她索性将一切事务抛之脑后,直接打道回府,也不用膳,直接洗漱一番就和衣而睡。伴着屋外簌簌的雪声,从黄昏睡到深夜,又从深夜睡至黎明。其间在床榻上几次醒来,又闭着眼昏昏睡去,睡梦中仍还惦记着第二天的事。

第二日天方亮,楚瑜就已站在老夫人的院外等候,手里还拿着个不小的木盒。直到听见了院子里边有了声响,知道是老夫人起身了,她这才走了进去。

“母亲安好。”楚瑜进门先请了安,而后又将手里的木盒放置在桌上,说道,“这是江阳陈坊的糖瓜子,我记得母亲以前常吃,想来是喜欢的,于是途径时就带了些回来。”

老夫人正由婢女服侍梳着头,闻言看了一眼木盒,又转头看了楚瑜许久,才说道,“你有心了。”

“是应当的。孩儿先不打搅母亲了,等母亲用过早饭,孩儿再过来。”说完,楚瑜也没有再多停留的意思,转身就走了出去,从进到出,左右才说了两句话。

老夫人低敛了眼眸,直直看着铜镜,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你寻个时间,将桌上那盒糖送到徐府去。”她是不喜欢这些甜食的,更别说还上了年纪。那陈坊的饴糖一向是楚玥喜欢,那丫头自小就嗜甜。

她与楚瑜聚少离多,楚瑜记不清她的喜好也是正常。她又突然想到,楚瑜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这当娘的也竟是一点都不知道。一时怔然,恍然若失。

楚瑜说等老夫人用了饭再过来,果真半刻不差地来了。且还换了一身玄色长袍,衣裳上针脚细密地绣着飞鹰流云,外披一件黑缎大氅,越发显得身姿挺拔,美如冠玉。

她先是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先一步去了公主府。公主府与侯府只一街之隔,马儿刚跑了没两步就被勒缰叫停。

宁平长公主正在府内等着楚瑜,见人到了,未语先笑,“你这小子,若不是为了自个的婚事,只怕都忘了我这公主府了,哪里会来的这般殷勤。”

“公主莫怪,子玦以后常来就是,倒时您可莫嫌我烦人。”楚瑜搀扶着长公主起身,看见院外一干马车仆役都已准备好了,就知长公主早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对她确实关爱非常。

“彩礼可备妥当了?”长公主临上车前还一问,似乎放心不下。这彩礼之事本该由父母过问,但楚瑜生父早亡,母亲近来又身子多病,因而都是自个料理的。长公主心想楚瑜年纪轻轻,即使再能干,遇到这婚事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别因为出了什么差错耽误了一桩好事。

“都已齐全了。您若是不放心,我一路上与再您说说。”楚瑜应道,驾马贴着马车而行,将准备的一百二十担彩礼一一说来。

绕出公主府前的长街,就见靖安侯府的马车在前方等着。一列运送彩礼的队伍跟在后边,从街头蜿蜿蜒蜒地排到了街尾。以红绸锦缎缀饰的箱子似乎都份量不轻,由楚瑜静心挑选的护卫们小心看护着。更有好几辆马车跟在最后,垒放着一箱箱的彩礼。单看这些箱子,皆由黄杨木所造,颜色淡黄或浅绿,色泽光滑平和,实在价值斐然。

又有两辆车上放着被黑布笼罩的铁笼,方方正正,一大一小。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在黑布上积了不少残雪。但今早雪却停了,还有一轮红日自东方而起,照下淡淡日光。楚瑜于是抬手一把将黑布扯下,将铁笼露了出来。只见那小的笼子里边关着两只大雁,颈上束着喜庆的红花,皆昂首振翅,十分精神。

而另一个铁笼里关着的竟是一只白虎,身躯庞大,四肢结实,尾巴粗长。一身皮毛混如白雪无垢,即使闭目趴着,也自带凛冽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长公主一看楚瑜居然将白虎也做为彩礼要送到谢家去,一时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知道这白虎是楚瑜专门进山猎来的,虽然不合时宜,却也是一番少年情意,因而只当做没看见。

这算得上是十分张扬瞩目的订亲队伍就这样一路往谢府走去,路上的百姓纷纷驻足旁观。冬日的活雁已是稀罕物,而那白虎更是见所未见,顿时引得一阵阵惊叹。

街上的百姓多了,随行的十多个侍女就开始向外撒着铜钱,霎时间场面更加热闹,又是道喜声又是道谢声,声声杂乱交汇。这让长公主又想说楚瑜一句“胡闹”,这知道的是他们上门去纳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接新娘子呢。只是眼看谢府也快到了,长公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心里记下。

刚到了谢府门外,楚瑜前后将长公主和老夫人扶下马车。这两人一见面又是免不了一阵寒暄。一个问近况,一个问病情,两人执手相望,一片姐妹情深。

楚瑜本不想打断二人说话,但看谢宴松携着谢母就要迎上来了,只好笑道,“公主,母亲,你们有话不妨得空再谈,现下还是先进去吧。”

楚老夫人一笑,对着长公主说道,“过几日到你府上叨唠。”两人于是不再继续交首言语。

“长公主,侯老夫人,快请进。”谢宴松长袖一摆,将两人领进府中。楚瑜也连忙上前,对着谢宴松和谢母就是躬身行礼,“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楚瑜虽然还没与谢如盈拜堂成亲,但两人已行纳名纳吉之礼,如今又带媒人和彩礼上门,已算是有夫妻之名了,因而她确实可称谢宴松夫妇为岳父岳母。

谢宴松忙扶起楚瑜,面上带笑,关怀地问道,“听闻你昨日刚回京,一路可是辛苦?”

“倒不算辛苦,昨日也休息一天了。”楚瑜在黎州的那些事暂还未传出来,众人也只道她办的是寻常差事。谢宴松自然也是如此,因而才知问了路途是否辛苦。

谢母见过楚瑜后,就转身带着长公主和楚老夫人进了前院,留楚瑜和谢宴松在后边交谈。楚老夫人却是第一次到谢家来,见一路阁廊草木都错落有致,景中有景,显出文人风骨。心里不由赞道,谢家不愧是书香门第。

几人在厅内坐下,先是两边相互问候,方才谈起正事。长公主与谢父谢母早打过交道,只有楚老夫人因上回生病缺了席,因而也是头一回与谢家交识。

她见谢宴松君子做派,谢母也举止淑贤,心里暗生好感。只须看亲家两人,就知道这门婚事确实不错。

那厢,谢夫谢母本就满意楚瑜,今日见侯老夫人态度宽和,也是温良慈悲的性子,想必对谢如盈也会和善相待。因而也放下心来。

此次两家相约不仅是想完聘,更想将儿女姻缘的婚期订下。本来此事由男方定下,再告知女方即可。但楚家为摆出敬重谢家的态度来,于是将道长一同请来,就在谢府测算好婚期,由两方一同定夺。

这位道长早就得了楚瑜与谢如盈的生辰八字,当下就给出了两个好日子:一个是来年的二月十五,另一个是三月二十一。

楚瑜一听有些不满意,悄声说道,“怎地都在来年,隔这么多时日。难道没有年前或是正月的好日子么?”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奈何长公主就坐在他身旁,且耳聪目明。她怕楚瑜多想之下又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来,于是小声与她说道,“自古就没有廿月和正月成亲的道理。再说,新娘子还不需些时日绣嫁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