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因着那份所涉过大的名单,连节假都没过完,就收拾了行装搬进了东德门的明机府里。十多天连官署的门都不曾踏出一步,明机十二卫来来往往,将本就还未装砌好的门槛又踩坏了两回。
“张庭浩、曹源、谭立诚……”楚瑜默念着一连串的名字,转头问道身后的孙慕德,“先生有何见解?”
孙慕德皱着眉,将手中的公文翻来覆去地比对着,“大人认为这份名单可信与否?这些人在此之前没有露出半点马脚,费尽心机地藏得这般深,定是为了来日东山再起。前太子若想翻身,依仗的就是他们,怎会轻易供出?”
楚瑜指了指正在一旁研磨的小太监,说道,“小盛子,你来给孙大人说说昨个夜里出了什么事,就按你之前通禀的话原模原样地说。”
小盛子连忙俯身道,“是。”接着他就飞舞着眉毛,做出满面惊讶的表情,说道,“废太子爷昨夜里上吊自尽了,所幸被送饭的侍卫看见给救了下来,救下来时就剩一口气了。不过,他就算这回没死成,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
“时日不多?”孙慕德不解道,“废太子未至而立,犹且年轻力壮,甚至也没听说春泽苑请过太医,怎么就成了将死之人?”
楚瑜挥手令小太监退下,低声道,“皇上给他用了忘忧散,只怕他现在已经形销骨立,神志不清了。”
孙慕德一惊,忘忧散服下后只须半日人就会陷入癫狂,浑身忽冷忽热如针刺骨,非得继续服用才能缓解一时之痛。难怪废太子瞒了这么久,这会居然会被皇帝撬开了嘴。
然而服用忘忧散便如饮鸠止渴,越用越离不开,直至因体内渐积的药毒送命。这种药向来只用在敌国的奸细身上,没想到曾经地位显赫的太子爷也会因此生不如死。
那春泽苑本是废太子当年为了享乐而建,劳民伤财被先帝所训斥,如今却成了他的囚笼,连死也要死在里边,颇令人唏嘘。
孙慕德还在感叹着时兮命兮,一个护卫却突然敲门走了起来,在楚瑜的耳边轻语几句。楚瑜听了微挑起眉,朝孙慕德笑道,“先生,该齐的人都齐了,我们也该移步大牢了。”
楚瑜口中的大牢正是京尹府的地牢,京尹府的汪言常被她扔进了刑部后,到现在也还未放出来。衙门里剩下的人不仅官位小,胆子更小。一听楚瑜要借用他们的牢房,二话不说就把牢门钥匙交了出来,连审讯用的刑堂也拱手相让。
她这般张狂的行事,放在以往又得招来如雪花般的奏折弹劾。未料这一回,连盯她盯的最紧的言官都一言不发。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案子牵扯着废太子,更是关系着皇帝坐的那把龙椅。此时若有一言不慎,轻易就能被扣上逆党的罪名。因此只恨不得离楚瑜有多远跑多远,每日的早朝都战战兢兢。
京尹府的地牢离皇宫尚有些距离,凡是与密信中的名字有干系之人,皆一个不落地关押在内。人已经握在了手里,之后就看能从这些人嘴里逼问出什么来。
出入宫门手续繁琐,楚瑜便回了靖安侯府。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到了深夜带着一身血气归来。楚老夫人看着胆战心惊,她虽知道楚瑜在战场上更是尸山血海,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这几日看着楚瑜诨如血煞的模样,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无尽的惶恐,直往佛堂跑得更勤了。
一叠接一叠的供词被送到楚瑜的手中,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便将证词往案上一扔,冷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用刑才肯说?”
“兵器和人马都已备齐了,若是再给他们一些时日,只怕真能闯进幽山把人救走。”孙慕德咂了咂嘴,又指了指另一沓供词,道,“这个谭立诚一直以商人的身份来往北疆,指不定北昊国也掺和了一手。”
楚瑜点了点头,起身往地牢走去。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透着一股寒气,隔了几步远才有了豆大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越往里走越能听清一声声的哀嚎,与长鞭挥叱的破空声,在空旷的石室里愈显得凄惨。
“把人都带出来。”楚瑜解了身上的毛缎披风交给身后的护卫,自己往圈椅上一坐,动作间带着令人胆颤的冷意。
衙役忙将楚瑜要的人从各间牢房里提了出来,这十多个人在此之前都算是个头面人物,但现下却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旧的囚衣,身上大大小小都带了伤。他们被推拽着带到楚瑜面前,一一捆在了十字型的刑架上排成一列。
“你这狗贼!逆臣!”其中一人似乎认出楚瑜来了,立刻破口大骂,“睿王狼子野心,即使坐上了皇位也非正统,早晚招致天灾人祸!老夫虽死,尚能无愧于先帝,倒不知睿王可有脸面敢进宗庙!”
楚瑜看了他好一会,才认出这位是当年的太子太傅李戴。当年睿王登基,李戴就是头一个呈辞致仕的,还差点被皇帝砍了,如今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啊。
楚瑜不做理会,只对着他们道,“本官的话只问一次,说不说都由你们。”说着,两个护卫一人手持木钉,一人手握铁锤,就朝捆在最右侧的一人走去。
“你们如何与幽山通信?”楚瑜问完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一个个都紧闭着嘴且瞪着眼睛怒视着他,完全一副铁血铮铮的模样。便指着护卫面前的人道,“右手。”
她话音刚落,就听那人一声惨叫,只见八寸长的木钉正被一寸寸地凿进他右手的手掌里,木质粗糙,活生生嵌入血肉之中,穿透连心的筋骨,不亚于钻心噬骨之痛。一时间石室内除了此人凄厉的哭叫,更无其他声响。紧靠着受刑之人的曹源,双腿已经不由地发颤,若不是被捆绑着,只怕连站都站不住了。
“同一个问题,你答。”楚瑜看向下一人,正是内宫的太监曹源。曹源一边偷瞧了一眼李戴,一边心里发虚。他想许是那人怕痛才喊得惨了些,他们苦受了这么多天的刑,依然没说出多年筹备中的机要,誓要为太子谋大业,难道今日还能怕了小小一颗钉子不成?
未曾想楚瑜又道,“双目。”
曹源眼前一黑,差点吓晕过去,哪里还管得了太子不太子的,急忙喊道,“大人饶命,大人,我说!”
楚瑜摆了摆手令护卫暂且后退,刑架上的其他人一听纷纷骂着曹源贪生怕死。曹源心想他可就这一条命,哪里能不怕死,赶忙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幽山有个婢女叫绿英,每过十日就会下山采购粮食。太子会先将信件藏在食盒底部,她拿到后再送到山下来。而后她再将我们的回信同样放入食盒,由送饭的侍卫转送给太子。一来一往,无人察觉。”
“好,下一个。”楚瑜示意护卫略过了曹源,曹源大松了一口气。只当听不见其他人的怒骂,闭上眼睛装死。
“城外白林里的五百匹骏马从何而来?”楚瑜刚问完,众人顿时又是一片死寂。她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不耐,“这般审问太耽误时辰,不如这样,每人两颗钉子,谁先开口就免一轮,如何?”她说完,一群护卫和衙役们就各拿着刑具站到了刑架前,将本就晦暗的灯火挡了大半,更显得压迫十足。
“先从肋下开始吧。”楚瑜轻飘飘一句话,跟着就是满室的哀号声响起,鲜血溅落,铁链震动。没等她再开口,就先后有人高叫道,“大人,我知道那马是……”
楚瑜只免了喊得最早之人的刑罚,其余的人咬着牙又受了一遭罪。于是到了下一轮还不等楚瑜问话,几人就争着抢着要招,就怕那木钉又往身上凿出几个窟窿来。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既然总有人受不住要坦白,自己又何必白受苦,倒不如抢先说了还能少挨几颗钉子。
楚瑜先后问了十多个问题,除了里边几个死咬着牙一字不说的硬骨头,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将知道的东西吐露得一干二净了。
录状的书隶笔都不曾停下过,写到某处时突然“咦”了一声,捧着两张纸到楚瑜面前,说道,“府主,您看这有两处对不上。”前一张上写着“在佥州招募兵马一千人”,而另一张却写着“佥州兵马三千人”,分别是卢平章和曹源的录词。
楚瑜的手在两份证词上抚过,看向正前方的几人,嗓音低哑地道,“本官数三个数,数完就要知道佥州到底有多少兵马。你们中只要有一个人说的不同,全部都会被扔进水牢里。”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楚瑜直接就开始数数,一个“三”字刚出口,那几人已经异口同声地高呼道,“三千人,佥州有三千兵马!”
楚瑜点了点头,一脸死灰的卢平章立刻就被护卫从刑架上松开,擒着两条胳膊被拖了出去,没一会就从牢道的另一端传来令人胆寒的尖叫声。
不到一个时辰,楚瑜就抱着厚厚的供词薄出了地牢,还吩咐衙役找几个大夫来,给牢里的人上些伤药。毕竟罪名都还没定下,人可不能死在明机府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