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证与供词加起来摆满了半个架案,且此案还未了结,挖的越深带出的人也越多,就连楚瑜所带的京都防卫军里居然也有不少人参与其中。
她将案件的卷轴理好呈交给皇上后,只等皇上再下旨意,却也难得的清闲了下来。此时刚进了二月,草长莺飞,天气转暖了许多。楚老夫人派人传话来,说后日要到普慈寺上香,让楚瑜也准备一番。
楚瑜并无不可,当日下了早朝便早早回府。等东西都备齐全后,骑了匹马跟在楚老夫人的马车旁,前往普慈寺。
楚老夫人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撩开窗纱往外看几眼。怡然笑着问,“老夫人,您瞧什么呢?”从这窗子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楚瑜的身影,只见她一身窄袖骑装,用镂空的银冠束着长发,腰间还配着一条宽边玉带,跨在那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高贵凛然。
她似乎注意到马车内的动静,靠近了些,问了句,“母亲,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楚老夫人应道,放下了纱帘,对着怡然也摇了摇头。怡然虽不明白楚老夫人的意思,却也不再多问。
马车继续前进着,没多久就出了城。楚老夫人片刻后就闭上了眼,手中却不停地转动着念珠。
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沾血的,不管是在疆场还是在朝堂,都免不了尔虞我诈的争斗与杀戮。她既然把楚瑜送上了这条路,又何必让自己陷在心障里自受其乱呢。
行到午间,一行人抵达了普慈寺的山门,早接到消息的沙弥正在山下等候,看见来人两手合十道,“几位施主请。”说着,他便走到前边领路,带着众人往大雄宝殿而去。
宝殿内供奉着释迦牟尼的拈花像,庄严肃穆,左右立着两大尊者,一抱手一坐禅,皆以黄金所塑。大殿的两侧还有十八罗汉像,各边九尊,形态各异。刚踏入殿中,就有浑厚的檀香味传来,十多个和尚正在侧殿念经打坐,清脆的木鱼声不绝。
楚老夫人在蒲团上跪下,接过沙弥手中的线香,虔诚地叩首,嘴里念念有词。楚瑜也拿着三柱香拜了拜,交由沙弥代插进佛前的香炉里后,就起身往大殿后面的法堂走去。
法堂中设两尺高台,摆放着一桌一椅,以供讲经说法之用。堂后高挂释迦牟尼传道的图像,台上还供奉着一小尊佛像,下设香案三足鼎,四周列置着听法席位,现下正座无虚席。
普慈寺的方丈空明正坐在台上解说佛法,面前放着一本佛经,他先是不紧不慢地诵读一遍,再一句句以通俗易懂之言阐释。楚瑜背靠梁柱,抱着胳膊才听了几句就走了神,果真没有慧根。
没一会就听空明道,“今日讲经便到此了,各位自去修行吧。”说完,他就合上了佛经,再小心地卷起纳入袖中,走下了讲经台。空明在楚瑜刚进来时就已看见他了,此刻径直朝她走来,行了佛礼道,“楚施主,请随贫僧来。”
空明一路引着楚瑜到了后院的禅房,进了房门后倒了杯茶水招待。茶是最普通不过的清茶,茶盏也是随处可见的竹节杯,没有丝毫细致之处。看得出,这禅房的主人连喝茶也是在苦修。空明等楚瑜饮了两口茶后,便拿出了脉枕,要为楚瑜切脉。
楚瑜笑道,“我今日是来寺里上香的,可不是来向国师你求医问药的。”她看着不仅没有要伸出手的意思,反而放下了杯盏想要告辞。
“施主既然来了,何必又讳疾忌医呢。”空明依然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手上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楚瑜的手腕,将其搁到脉枕上,伸出三指按在了她的腕间。
“脉象浮而细软,施主早年间的伤病犹有后患,还需多加调理。”空明松开手,转身到窗下的案前提笔,“贫僧写两张药方,一为内服,一为外敷,施主每日勿忘了用。”
楚瑜只好答应了一声,随手从木架中拿了本佛经翻了两页,看着晦涩难懂的经文皱起了眉。
空明正写字的手突然一顿,将笔悬空搁置了下来,转头问道楚瑜,“以前的方子可曾停了?”
“停过一阵子,只是见其他大夫的药方不如国师的好使,就接着用了。”楚瑜头也不抬地答道。
空明缓缓地转回身去,语气平淡地道,“若是再用下去,只怕施主今后会难以孕育子嗣。”他刚说完,就听楚瑜笑了一声,只道了句,“国师果然慈悲为怀。”她的话便停在了这里,未说出口的意思空明却也了然于心。
直等到纸上的墨迹干了,空明才将药方递给楚瑜,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便将楚瑜送出了门。
普慈寺的素斋远近闻名,寺里的住持听闻来的是靖安侯府,忙安置了一桌斋菜款待。楚老夫人上香之后还摇了个签,解出了上佳的签文,这会儿也心情大好,含笑听着两个和尚解释着每道菜肴的内蕴。
用过膳后,楚家又给寺里捐了一笔不小的香火钱,这才打道回府。从蜿蜒的山道上走来,两侧皆是高大挺拔的油松,松枝平展粗壮,针叶繁密。直到下山后,道路才渐渐平坦开阔了些,路边的林子却更显葱郁,密密匝匝的树叶宛如一团团乌云,浓得透不出一丝风。
楚瑜正要令马夫将车赶快些,突然耳尖一动,只听见“嗖”的一声,有尖锐之物正从身后破空飞来,她侧身一闪,竟是一只箭矢擦着她的脸庞而过!
“有刺客,护着老夫人!”她喊了一句,长拉马缰硬生生让马匹转身避开了羽箭射来的方位,才一眨眼功夫又是一支短箭射来,正是直抵她方才的位置。
“大人,接刀!”此行出门楚瑜只带了四个护卫,一听遇袭,立刻提刀围在老夫人的马车前后。眼见着一支接一支的箭矢针对着楚瑜而去,其中一个护卫忙将手中的长刀掷向楚瑜,楚瑜反手握住,在面前一挡,又是“叮叮”几下铁器相触之声。
就在此时,树影婆娑的林间飞出十多个身影,皆一身黑衣,以布巾裹面,刚落地就手执兵器攻向楚瑜,招招直指要害,誓要夺人性命。楚瑜翻身下马,用长刀硬碰硬挡下数十招,刀风冽冽,眉宇间透出不亚于敌方的杀气。一时间满目的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又听马车内怡然高喊了一声“啊——”,原来林子深处竟还藏着一批刺客,一模一样的装扮,提刀却直奔马车而去,与几个护卫打成一片。混乱中马夫不知被何人的长剑刺中,还未来得及呼救,又被一脚踹下驭位气绝身亡。同时马匹受了惊,昂首长嘶着四处乱窜,连带着身后的马车也磕磕碰碰地向前冲去,车厢内顿时桌椅颠倒一片狼藉。
一个护卫急忙摆脱了刺客,跳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想要将其制住,未料一把短剑朝他后心处飞去,当即穿胸而过,血水喷涌。他睁着眼坠下马,眼睛仍不甘地看着染血的短刃。而马车更无人控制,向着路边粗壮的树干冲去,“磞——”的一声将车辕撞断,整个车厢侧翻倒地。
还被围困在原处的楚瑜在变招间往外看了一眼,目光沉沉,刀势愈猛。突然她飞身向前一跃,刀锋朝右疾去,刹那间划破数名刺客的喉咙,滚烫的血浇湿了她的半边衣裳。右侧刚被破开一处缺口,左侧的刺客却加紧了攻势,几把长刀同时朝着楚瑜的头顶劈下,楚瑜退开两步正要以刀抵挡,却见一只箭矢疾速朝她心口飞来,她更避无可避,硬是微斜了身躯,以左肩接下。
她眸底起了一层戾气,横刀一扫,把刺客逼退几步,却转而两三步提气上前,一脚飞踏在他们的肩部,纵身一跃顺势脱身。那边的护卫以少敌众,支撑到现在也是浑身血迹,顷刻间又倒下两人,脚下的黄土浸足了血腥。楚瑜堪堪救起最后一人,借力将人推向车辕处,又转身拦下了追来的刺客,只道,“带着老夫人走……”
那名护卫只来得及喊了声“大人”,就被楚瑜不容置疑地再推一掌,直接扑到了落地的车帘上。他抬首见车厢内怡然和老夫人正满脸惊慌地看来,便不敢再耽误,伸手将两人拉出,又一刀砍断了皮具套绳,将余留的那匹马从横断的轴木下拖了出来,片刻不歇地将老夫人和怡然扶上马。
“楚瑜,楚瑜还未脱身!”楚老夫人急道,眼下的沟壑满是泪水。护卫只得答道,“我们先走一步,片刻就有救兵赶来。”说完,这等关头也不顾这马受不受得住,他也跳上了马背,隔着两人远远地扯着缰绳,另一手用刀尖在马臀上用力扎了一刀,只听马吼叫一声,撒着马蹄往前狂奔,只留下满地撅起的尘土。
风声阵阵,呼啸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耳边只有呼啦呼啦的乱响,眼睛也教风吹得睁不开。马儿一路疾驰,每当要缓下来时,护卫又是一刀扎下,逼得马片刻不歇。也不知跑了多久,护卫已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突然被怡然在耳边大喊了一句,“快醒醒,要到城门口了!”
他登时惊醒,遥遥地看见守在城门一身甲胃的兵卫,其中两个正是他以前在御廷军中的熟识,力竭之前大喊了一句,“来人,来人!普慈山道,楚将军遇刺……”一语未尽,便昏阙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