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荒土坡。
一群穿着白纹黑袍外罩精铁甲胃的男子们,正眼也不眨地看着面前挖土起坟的人。只见他一铲子下去,掘起了几方黄土碎块,低抛在众人的脚下。他已经挖了有一会了,原先半人高的坟包从中间瘪了下去,越往下挖出的土块颜色越深。
一旁还有一个粗衣打扮的仆役不停地哭喊着,“大公子啊,没想到您死了他们还不放过您,这般挖坟掘墓,不让您在地下安生啊……”
“闭嘴。”那些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听得烦了,便直接将佩刀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地威胁道,“再哭一声,就送你下去见你的大公子。”
那仆役一看他们冷漠的眼神,好似根本没把一条人命放在心上,浑身起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说一个字。只是仍然直盯盯地看着被挖开的那块墓地,满是尘土的脸上被泪水冲出几条痕迹,尚能看出他的年纪并不大。
其中应是领头的男子看了眼深深的墓穴,语气不耐地问道,“你家公子果真埋在这里?你若是有半点假话,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
“大人,确实是这!”仆役忙不迭地答道,“当年大公子在半途病亡,尸首无处安置,是小人一路背到凉州的。这处墓地还是夫人亲手指的,说是北靠群山,南依曲水,还能看见日月更迭,公子埋在这也能有所慰籍。”
男子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就听挖墓人叫了声,“大人,挖到棺椁了!”
众人赶忙走上前,果真看见黄土下的一口薄棺。因距离埋下的时日已久,棺木的图案和颜色也不甚分明了。男子忙令人将棺木抬起来,置到平地上后又令人开棺。
那仆役又想嚎,便被眼疾手快的护卫堵了嘴,“呜呜”了两声,眼睁睁地看着薄棺被劈开。一阵尘土漂扬,棺盖从中断成了两节。男子自行走到薄棺面前俯身查看,三年之久,血肉早已化成白骨,躺在棺木里的就只是一具骨骸。原本穿着下葬的衣服也风化得破烂不堪,周身更无陪葬之物,一眼看去就将棺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叫仵作来。”男子站回了方才的位置,沉默地等待着。身后的那名仆役低垂着头,又想往棺木里看,又不敢再惹恼这群凶徒,只能盼着这些人赶紧查完走人,免得他家公子的尸骨长时间曝于白日之下。
仵作没一会就赶来了,他事先也被嘱咐过,因此人一到就戴着麻布手套去翻看白骨。这验尸又花了不少时辰,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仵作才潦潦收拾了一干工具,走到男子跟前道,“大人,此具白骨左右各十二条肋骨,是为男性。观其齿,年岁不到三十。身长八尺,骨骸完整……”
仵作停顿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然而,尸骨左肩较矮于右肩,并腰骨后突,此状常见于挑夫之中。小人又以新绵拂拭其小腿骨和手骨,牵扯出数缕棉丝,可知此人身前右腿与两手具断过。”
他这番话一说完,一众护卫还未曾说话,那仆役就已猛地摇头,挣开了护卫捂着他嘴的手,叫道,“不可能,这是我家公子的尸首!公子他四肢俱全,怎可能断过手脚。”
男子笑了一声,吩咐身边人将棺内的白骨取出,又叫仵作将所言一字不落地写下来,转而悍戾地看着仆役,“我倒还想问你,你家公子确实是死了?”
仆役瞪大了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楚瑜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也亏得她年轻且身体的底子不错,这才过了三四天伤口处就长出了肉芽。腿上的伤好的还更快些,已经能够勉强下地走两步了。
这日楚玥突然回了靖安侯府,又带了好些药材补品送到了松鹤院。她先是在楚老夫人屋里聊了一会后,才往楚瑜的院中走去。
楚瑜已在屋里闷了好几日,见今天阳光明媚,便让人摆了椅榻坐在庭中晒太阳。楚玥走进来时,就见楚瑜披着大氅,手里还捂着一小只鎏金手炉,正在闭目小憩。此时的风还有些凉,但光照在身上却是暖热的,楚瑜这一身深冬的打扮,却是因伤病受不得凉。
“你身子如何了?”楚玥在一侧坐下,看到桌上竟放着壶盏,楚瑜的手边还有一杯饮至一半的云信尖,眼中带着微责,“你怎还饮茶?大夫说了伤势未愈前,不可饮这清凉之物。”
楚瑜睁开眼,一瞬间眼中全是孤绝与薄凉,只是很快缓过神来,又覆盖上了一层暖色,“阿姊怎么来了?”
楚玥倒没看出什么不对,只是叹了口气,令婢女将桌上的茶水收起,问着楚瑜的伤和用药。楚瑜一一答了,这几日问的人多了,她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你在家里养伤本不该拿琐事烦你,只是这些日子上徐府的人多了,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只得来问问你了。”她见楚瑜精神尚佳,这才将心中郁闷之事说来,“到今早已经有不下十家的人送了拜帖到徐府。你也知道砚朝他差事较闲,平日少有应酬来往。那些人拜访徐府,一猜就知是为了从我们那探听阿弟你的态度。”
“你不久前将众多显贵下狱,自己还遇到了刺杀,明眼人都晓得里面的水深得很,生怕牵扯上自己。连我也想问一句,此事是否还未了结,还有一阵腥风血雨?”
楚瑜笑了笑,翻转着手中的手炉,漫不经心中又带着一丝凛冽,“倒是连累阿姊和姐夫了。哪些人想知道,阿姊给他楚府的上门帖让他自个来问我就是了,不值得你们为此劳心劳力。”
“知道了,我回去便将拜帖送回。”楚玥应道,楚瑜不想他们插手此事,他们自然远远避开。朝堂上的事轻则降官贬职,重则有性命之忧,更要多思慎行。
楚瑜起身送走楚玥之后,又回到软椅上躺了一会。等到日渐偏西时,松鹤院的侧门传来了动静。因着楚瑜料办公事总免不了手下人来回走动,为了方便起见,就在松鹤院临着河街的一侧另开了一道小门,平日里进出只需执了手信或者配着腰牌即可。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两个护卫拖着一个人到了他的面前。那人一身灰布短衣,头裹着汗巾,脸上染着黑灰,手上也沾了许多污泥,没比路边的叫花子干净多少。他的腿脚似乎还被打断了,只能被拖拽着过来。
“大人,他就是张东河。几日前老夫人到普慈寺上香,本该由他赶车,但他却凑巧在前一天生病了,因此才换了人。小的们找到他时,他正藏在后院的地窖里,怀里还抱着这些东西。”说着,护卫将手上的一个包裹递给楚瑜,动作间就听见了里边银两的碰撞声。
楚瑜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果真放着数十锭白银,个个都有十两重,她挑了挑眉,拾起一锭抛到张东河怀里,惊得他一颤。
“还不从实招来?”楚瑜的声音不带一点起伏,那低哑的音色听在张东河耳中犹如催命的黑白无常一般。
“侯爷!侯爷,小人是冤枉的……啊——”他话还没说话,腿上的断伤又被护卫狠狠一踩,痛得他脸色尽失,惨叫了一声,几乎要昏了过去。然痛感未散,又被护卫再踢了一脚,竟又活活疼醒了。
“少说废话,你要是再有隐瞒,剩下的两只手也别想要了。”护卫拔了刀作势要砍了张东河的手,吓得他急忙说道,“是是是,小的说,小的这就说!”
原来在楚家前往普慈寺前,就有人拿着银两找上了马夫张东河,向他打听上香那日主人家出门的时辰和所经路线。张东河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一笔钱财,又听那人说只是单纯想“巧遇”他的主人家,结个善缘,以便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张东河嘴上说信其实心里还有些怀疑,只是他舍不下这送上门来的富贵,还是将出门那日的安排说了出来。这举动无异于背叛主家,张东河收了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于是便把差事借病推脱给了另一个马夫。
谁知当天就传来了楚侯爷遇刺的消息,张东河瞬间就想到了找他打听消息的人,心里更是慌得不行。他白日假装无事的在楚府里轮差,等晚上回了家就开始收拾行李。但近来京都城戒备森严,出入城门需得验身,去远门更要官府开的路引。一时半刻他竟是哪也去不了,一时脑热就抱着银两和一堆干粮躲到了地窖里。
靖安侯府里本就疑心有内贼与刺客私下通信,这下张东河一连两日不见踪影,简直是不打自招。护卫到他家中找人,正巧遇见了因渴了出地窖打水的张东河,两三下就将人带回来了。只是张东河一心狡辩还想要逃跑,护卫都是战场上沾过血的,哪里忍得了他,干脆把他的腿打断了,拖着来给楚瑜交差。
“找你问话的人长什么样?”楚瑜问道,又是一锭银两砸到了张东河的脸上,瞬间红肿一片。
“他……他细眉长眼,说话文邹邹的,像是个读书人,脸色蜡黄,人也瘦得很。”张东河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皱着眉回想着,还想多表现一下以求楚瑜轻恕。
“带下去,让画师依着他说的将人画出来。若能找到此人,就饶你一命。若是不能,你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楚瑜摆了摆手,将那一袋银两一同扔给了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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