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侯

作者:山不知遥

孙慕德得知楚瑜一早带着新婚夫人去了清恪居后,也带着几份公文赶了过去。楚瑜连着伤假和婚假已是好久没去过明机府了,大有当摆手掌柜的意思,孙慕德虽能处理不少府内事务,但仍有许多需得楚瑜亲自过目之事,他不敢擅自裁夺,只好上门做个不合时宜的叨唠人。

清恪居内悄静寂然,门前飞落了一地的花絮。几根冒着嫩叶的枝桠探出墙角,枝叶交错间燕雀新垒了一处巢穴。

斑斑点点的阳光从雕花窗中射入,投在满室的薄纱短幔上,温厚的熏香紫烟萦晕,从案上的鎏金铜炉中缓缓飘出。谢如盈靠坐在正榻前的脚凳上,垂目抬头,细细感受着楚瑜手中的青雀头黛画过眉尖的触感,只觉得时轻时重,且还断断续续,忍不住偏头去看铜镜。

“楚瑜……”待她看清了楚瑜给她画的眉时,终于是哭笑不得,伸手接过了眉黛,自己对着铜镜重新描画。

楚瑜却仍自觉良好,见谢如盈不许她再动手还有些可惜,“画眉画的是夫妻情意,你嫌我画的不好,更得让我多练几次才是。”

谢如盈笑着看她,眼中流盼妩媚,“那我为你画也是一样的。”说着她就举着眉黛往楚瑜眉锋上点,看见楚瑜脚尖一转要起身避开,还娇声哄着,“你莫动,让我试试。”

楚瑜生生僵住了身形,鼻尖嗅到一股馥雅纯正的花香,正是谢如盈向她贴近了几分,抬起如凝脂白玉的手腕停在她的面前,说话时还带着一丝狡黠,“你若是女儿妆会是什么模样?”

谢如盈另一手的指尖轻轻临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和唇线,面前这张脸秀隽又深邃,单单这样看着谁也猜不出此人是男是女,“我想看一回。”

“好。”楚瑜勾着嘴角笑了,这么干脆的答应教谢如盈愣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楚瑜就一手搂过她的腰把她抱在了膝上,另一手随意扯散了自己的衣襟,“可惜这里没有裙装,我就只好换上你的衣服了,你快些脱下给我罢。”

她袒着外衣,露出半边削肩,又去解谢如盈的衣裳,惹得谢如盈急忙捂住领口惊呼了一声,满脸飞红,“不要,我在与你好好说着话,你却、好不正经!”

楚瑜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才堪堪止住,在谢如盈羞红的脸颊处落下一吻,“我正不正经你也早知道了。还有,你我二人都成亲了,夫人怎么还是一口一个‘楚瑜’,委实不给夫君面子啊。”

谢如盈恼她戏弄自己,一口白糯的牙就咬上了楚瑜的肩头,还用了不小的力道,在她的肩上留下两道红痕。

“嘶……”楚瑜皱着眉,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看着谢如盈,“胆子不小,从哪儿学的咬人,还咬上夫君了?”

谢如盈微眯着眼,樱唇更显红艳,“和我家夫君学的。”边说着她还边转过头露出颈侧。她本就肌肤娇嫩,稍稍用力一碰都能留下一道印记。而早上楚瑜咬的那一下,到现在那纤白的脖颈上还余留着明显的痕迹。

两人正嬉闹着,屋外突然传来了清脆的铃声,叮咛叮当都地响个不停,是门廊下悬挂的那串金铃被人摇动了。清恪居内常有无人侍奉的时候,于是便在各门各院前挂了不少的金铃,来人自己摇铃通报即可。

孙慕德也是知道楚瑜一向喜欢待在正院的东厢内,因此进了正门后就一路走了过来,才晃了几下金铃,就听见咔哒一声,虚掩的隔扇门被从内推开了,门后却不见人,只有一把木梳掉在了门槛外,想来那一声动静就是它撞击木门之声。

“属下孙慕德拜见大人。”孙慕德边说着边进了门,屋内的陈设大致如常,却多了不少的红囍字和灯烛,连地上都铺就了一层厚厚的绯红绒毯,选的还是时下盛行的双缀锦,看得出此间主人的细致。

“孙先生自请用茶吧,今日是子玦失礼了。”楚瑜的声音从内室传出,两面落梅屏风和暗纹木隔将内室妥帖地阻隔开,只能看见一片光影延伸而出。

从掷木梳开门这一举动中,就能晓得楚瑜此刻的不便,孙慕德忙道,“是我唐突上门,大人不怪罪就好。”

他双手抱着厚厚的一叠文书,小心地放置在正案上,而后目不斜视地在茶座内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开口说道,“禀大人,近日府中各案都有了不少进展,此后如何还须大人示意。此外,朝中各个衙门都有不小的变动,大人可曾得到消息?”

楚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裳,任由谢如盈倚在她的身上玩弄着眉黛,听了这话便应了一句,“先生直说吧,朝廷怎么了?”

孙慕德沉默了良久,有意放缓了语气,说道,“刑部陆珉因办案不力被罚了一年俸禄,他的部下也被撤换了大半,大人被刺杀一案转由明机府自行调查。同时京尹府汪言常贪赃受贿证据确凿,即日贬往云江,永世不再录用。而京尹府府主一职由……户部尚书王肃宁兼任。”

陆珉被皇帝当廷训斥与其说是他案子办的不好,倒不如说是因他手伸得太长,为保他家小弟的性命,让刑部借了明机府的锋芒。皇帝要让明机府做帝王掣肘百官权贵的孤刀,哪里容许他人惦记。只怕皇帝扶这王肃宁也是对楚瑜的敲打,毕竟整个朝堂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能让楚瑜恨之入骨的人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屋内便是一片沉默,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楚瑜低沉的声音,“这是皇上的意思?”

“是。”孙慕德在心中暗自叹气,他看着茶盏的热烟慢慢散去,连茶香也冷却了后,才终于抿了一口茶水。

“我果真是给他人做嫁衣……”楚瑜说这话时紧咬着牙,清朗温和的气质当不复存,眼中满溢着戾气和阴狠。谢如盈才看了他一眼便怔住,下意识地想从她的怀中起身,刚动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只好直着身子依旧坐着。

楚瑜好似发觉了怀中人的僵硬,闭目敛去了眸中的情绪,用手轻拍着谢如盈的后背以示安抚。再说话时,语气已稍加平和,“不论皇上指了谁,明机府与京尹府始终各司其职,两不相干。”

她虽没想过要插手京尹府,却也没料到居然会便宜了王肃宁,这个与她有着数不清的新仇旧恨之人。满朝皆知她与王肃宁在几年前因西境之战翻脸,两人之间早已水火不容。皇帝为使两府分庭抗礼,倒是挑得一手好人选。

“你去将京尹府地牢里的人提走,随意找个地方安置,待我回府之后再做处理。”楚瑜叮嘱道,“此行莫与京尹府再生交集。”先太子一案就是在京尹府内审理的,这会儿倒显得不合时宜了。若不是现下案子未结,她倒想直接将人扔在地牢里,还能省了不少麻烦。

她的话停了停,皱着眉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还有,你的信我已看了。再过几日有凉州城的商队要入京,让人去北道的驿站接洽,吩咐各城门关卡直接放行,各路人马也注意分寸。”

孙慕德听出楚瑜最后加重的四个字,心中一片了然。他虽知道楚瑜看不见他,却也一丝不苟地起身拱手,说道,“是,大人。”

等孙慕德离开后,楚瑜低首将脸埋入谢如盈的肩侧,闻着她秀发的馨香,挺直的脊背也骤然松懈下来。

“吓到你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对不住。”

谢如盈感受到楚瑜说话时的热气呼在自己的耳边,酥酥麻麻好不自在,忙说道,“无事。那王肃宁是何许人,你怎么会因他发脾气?”虽然楚瑜已有克制,但当她听到那个名字时浑身暴起的怒气做不得假。

“此事说来话长,且还败人兴致,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楚瑜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松开谢如盈之后就往外间走去。孙慕德离去之时并没有将门合严,长长的光线从缝隙挤入室内,烛火的光更显得黯淡。

她推开门俯身拾起了地上的木梳,刚抬头就看见了一支插在门挺间隙中的羽箭。黑色的箭身带着两支白羽,箭尖穿刺着一张黄色信纸,不知已放了多久。

楚瑜取下信纸展开,就见纸上写了一个“蜀”,右下角还印了朱红色的“煊和”二字。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将信纸投入烛罩之中,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翌日,楚瑜带着谢如盈回门,雍华的大将军仪架在出府门时就摆足了架势。四驱健壮的汗血宝马稳稳地拉着马车,车铃随风而动不急不缓。沿路的百姓朝道路两侧退去,生怕冲撞了马车内的贵人。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谢如盈昨夜睡得迟,眼角还有些泛红。此刻正闭着眼靠在楚瑜身上假寐。意识困顿之时,忽然听见车夫高吁了一声,马车缓行着停了下来。她迷糊地睁开眼,看见楚瑜正掀起窗牖往外看着,脸上还带着肆意的笑容,细看之下还有几分轻狂。

“给毅王殿下让路。”楚瑜伸手往前指了指,又高声喊道,“毅王殿下请。”

谢如盈一听也向窗外看去,果真看见街的对面停着一辆王府的马车,华盖显贵,顶角还挂着一个毅王府的牌子,连赶车的马夫她也有些眼熟。只是这长街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容纳两家马车并驱而过还是绰绰有余的。而此刻楚家与毅王府的马车停在街道中央,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那厢马车里的人也有了动静,深蓝绸的车帘动了动,紧接着一个端正的男子探出头来,正是毅王。毅王皱着眉看着楚瑜,挥手令车夫继续赶车,马车从靖安侯府的队伍前经过,他甚至透过车窗看见了露出半张脸的谢如盈。

毅王的脸色黑沉,他想大骂楚瑜狂妄,可楚瑜光明正大地给王府的马车让了路。但若是说她懂规矩,她的神情却丝毫不见恭敬,甚至眼神都带着嘲弄。

好一个大将军,好一个楚侯爷。

毅王冷哼一声,甩了门帘坐回身去。马车内的沈诗兰也看见了楚瑜,她虽不认得他是谁,可看毅王的态度也知是个不对头的。于是忙哄着自家的王爷,只道,“王爷,妾身许久没见着哥哥了,今日您难得抽出空来陪我回去,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毅王听着沈诗兰的话,也不顾着生气了,握住她的手说道,“等你封妃入册后,你家哥哥也就是正经的皇家贵戚了。到那时,就是让他陪你住在王府里也行,你们兄妹二人不就能天天见面吗?”

沈诗兰因这话高兴了起来,嘴里念着,“就知道王爷心疼妾身。”又催着马夫快些赶往西平街,车轴辘辘转过青石街道奔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