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侯

作者:山不知遥

“那人名叫黄二,身材消瘦,细眉长眼,长相和通缉令上的一模一样!”城卫信誓旦旦地说道,“属下已经命人将他扣押,等候将军发落。”

楚瑜听到“通缉令”三字时才恍然想起他们说的这个“主谋”是何意。

受伤赋闲在府中的时日里,她曾命人调查是何人向外透露了楚家普慈之行的消息,使得刺客提前埋伏于林道外,伺机而动且差点就要得逞。那时护卫很快将马夫张东河抓了出来,没用什么手段就让张东河把收买他的人给招供了。她令人依据供词画了通缉令张贴于城门处,不过猜想此人应只是一个小卒,因此也不再上过心。

没想到,她不曾费心去追查,这人却自己冒了出来。

楚瑜转头向身侧的护卫吩咐道,“把人带去那个马夫面前让他认认,来历身份一并调查清楚。”

“是。”一个护卫领命离去,临走前还带上了那两个城卫,走出去好一段路后,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道,“那人若真是这通缉犯,你们二人的功劳可少不了。”

这个护卫虽说是明机府中人,与他们防卫军关系不大,但他更是楚瑜的亲卫,是他们顶头上司的左右手,因此城卫笑着巴结道,“小的不过是运气好,不敢邀功。哪像大人跟随在楚将军身边,不知已立下多少功绩。今后还望大人多加抬举。”

护卫听着这奉承,虽没往心里去,却也笑得亲和了几分。

他们这边盘算着前程,另一边的黄二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黄二的真名是什么没人知晓,街坊邻居都只管他叫黄二,连他自己也从不分辩。看年纪约是三十上下,面白无须,穿着寻常的青布短袍,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正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打听楚瑜行踪之人,然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去行刺了,单单爬上普慈寺的山门都费劲。因此他将消息传给行事之人后,就佯装无事地躲回家中。等到第二日,他听说行刺失败,只有一名马夫在昨日殒命。可惜之余,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黄二料定那个马夫已死,必定无人知道他与楚瑜遇刺一事有关联,因而出门办事从未有所顾忌。也算他运气不错,几次外出都未引起他人注意。唯有今日这一遭,他在进出城门时,被一个三岁小儿盯着看了许久,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听那个小孩喊了一声,“爹爹,你看那个人长得和画上的一样。”

黄二头皮一炸,心里涌上一阵不详之感,他抬头看见城门洞处有一块告示,那小孩指着的就是告示板上一张泛黄的通缉令。听见这孩童之语的不止是他,还未等他动作,两个城卫已经飞奔而来,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

他一直没想通为何他会成为一个通缉犯,直到他被带进大牢里,看见了本应该已经“殒命”的张东河。黄二哪里能想到,这个贪财的马夫还是个胆小怕事的,收了他银子的第二天就将差事推脱给了其他人,自己躲进了地窖里等着被“人赃俱获”。

张东河也是个识相的,在大牢里才待了两天就受不住了,每日又听着审讯行刑之声,只恨不得回到过去扇自己几个巴掌,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于是见到黄二后,以为是给他将功抵过的机会,连忙大呼,“差爷,差爷,正是他。就是他找上我问了好些有关主子的事,小的哪里知道这人存了歹心啊,小的是冤枉的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主人家啊。”

护卫得了准信就提步走了,哪里管身后的哭嚎。冤枉?进了明机府就没有冤枉这两个字。更何况从张东河身上搜出来的可是真金白银,再确凿不过的证据了。

黄二的身份没两刻就查清了,祖籍平洲,三年前来到京都城,如今在西平街一家裁缝铺里做个跑腿的。他孤身寡人,不曾娶妻更没有子女。听说曾有人要为他做媒,他直接拒了,说是老家有个未婚妻在等着,但平时里谁也没见到过他和老家有书信联系。

“裁缝铺?”楚瑜从公文堆了抬起了头,烛火照得她的眼神透亮,深邃的瞳孔里一瞬间掠过数不清的心思。

护卫明白楚瑜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毅王侧妃家中所经营的裁缝铺。”

闻言,楚瑜无声地笑了。

这一夜好似格外漫长,无星也无月的天空漆黑得纯粹,举目所望只有人间的灯火闪着细碎的光芒。夜雨已停了,空气中却像是还带着沉甸甸的水珠,触之沁凉。谢如盈从老夫人院中出来时仰着头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清然轻声唤了句,“夫人,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可惜了这春夜。雨浸长青道,风吹耳畔烛。若是再有几点星光,就更妙了。”谢如盈抬手接过清然手中的引灯,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如去园子里走走吧,这般回去就辜负这夜色了。”

清然脸上带着忧色,忍不住劝道,“可是夜里风大,夫人您穿的单薄了些,您若是想逛园子,不如回去加衣后再过来?或是奴婢叫人回去拿件衣裳,夫人先在屋内等候片刻?”她刚陪着谢如盈见过楚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一些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清然在谢如盈刚进府时就觉得她面善的很,起初只以为是因谢如盈相貌出众。后来她才想起在侯爷受伤时谢府曾有人来探望,当时跟在谢夫人身边有个叫盈儿的丫鬟,还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当时还感叹谢府的丫鬟气度不凡,而如今想来却正是她眼前的这位夫人。

谢如盈假做丫鬟进靖安候府,想来就是有着对侯爷的一片真情。这简直就是话本里两情相悦的佳偶,教清然尊敬之余又添几分敬叹。因此方才在听到与毅王府有关的字眼时,她顿时有些恼然。夫人她早已从毅王府脱身,再没有一丝干系了,他们却为何要死拽着她不放呢?

夫人以往在毅王府中过得不如意,可是连她这个大门都不出的内宅婢女都知道一二。

“不必了,只这一会儿不碍事。”谢如盈面上的表情平静清淡,似乎从老夫人手中递来的请帖也只是平常请帖,连答应时也不见有何改色。

清然不忍再劝,偏过头看见园子远处的楼阁上点着两个灯笼,想了想后对谢如盈道,“夫人,西苑有座采云楼,侯爷也时常在那里观景休息,楼里南北设窗,可将府邸大半的景色收入眼底,且每日都有人打理,最整齐干净不过了,夫人不妨去采云楼看看?”

谢如盈一听也有些心动,尚且问了句,“那楼是否可进?要是楚瑜留有公文机要在内,我还是不便进去。”

“自然可进,侯爷早就嘱咐过府中万事以夫人为重,而且侯爷他从不在府里处理公事,夫人多虑了。”清然笑道,“夫人和侯爷相互体贴,这般情深不知羡煞多少人。”

她的话让谢如盈不禁有些羞怯,因而也不再开口,由着清然领路前往采云楼。

采云楼只是座两层楼的小阁,楼外栽种着数棵寒梅,只是此时节只见错杂的枝杈。楼内摆放着桌椅器具,一张青木案向南摆着,案上还有未收起的纸笔,一旁端砚中的墨水已经干涸。画到一半的墨兰图画卷垂落于地,花苞半开,笔锋却锐利非常。

“侯爷只让人扫尘除灰,其余的物件却是不让下人碰的。”清然看着狼藉的书案,不由解释了两句。

谢如盈却轻缓地笑了,应了一声后就踏着弯弯的木梯上了二楼,清然跟了两步后突然领会了谢如盈的心思,于是退了下来,只站在底下等着。

二楼的东西多了些,茶案、软榻、棋盘、木架……将半边小阁占满了。谢如盈还拿着引灯,这会寻不到火引子,便接着引灯的火点亮了阁内的灯盏。深色的帷幔垂落着纤长的阴影,推开窗后便随着清风摆动,拂过地面的厚毯时有些微小的摩挲声。

她在软榻上坐下,借着灯盏的光看着满列的木架。有书卷,也有长剑,更多的是些不知名的铁器,多棱锋利还闪着尖锐的寒光,她猜测着许是些暗器,于是不敢多碰。谢如盈一件件浏览着,打开最中间格子的木盒时却一愣,这盒子里放着的竟然是一条女子的绣帕。

青白色相缀,角落处还绣了两朵红梅。

谢如盈越看越觉得眼熟,好一会后才想起她以前也有一条一样的帕子,只是早已遗失了。那帕子的红梅还是她亲手绣的,因技艺不熟,左边的梅花少了一瓣,正和她手中这条帕子对上了。她突然笑了出来,犹如春花初绽,“想不到大将军还会做贼呢。”

而后她像是起了玩心,举着灯盏开始四处翻找,没多久就又找出了两支玉簪和一盒香粉。不过玉簪只是看着模样相似,却不是她曾戴过的。而香粉却教她笑得更欢了,她所用的香都是倾玉坊的连芳姑娘所调制的,倾玉坊的名字虽好听,可其实却是宫里的教坊司,收容了不少罪臣女眷,且还曾出过不少惊艳京都城的名倡。

连芳姑娘在被罚入教坊前就与她有私交,她又十分欣赏她的调香之才,于是多次为她奔走,让她得以靠制香在倾玉坊获得存身之地。连芳投桃报李,凡是谢如盈所用之香都是她亲手所调,京都城里独一份的,且从不售于第二人。

想到这,谢如盈脸上的笑骤然收了。楚瑜有这香粉,那岂不是说明她去过倾玉坊,而且还和连芳姑娘熟稔到让她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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