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谢如盈梳洗过后就去了老夫人院里请安。她刚进门,就看见了一夜未归的楚瑜正坐在右侧的软椅上。楚瑜还是昨日那一身湖蓝色的飞云长袍,只是衣袍边角沾了不少的尘土,可见昨日的行踪匆忙。楚瑜正端着一杯热茶要饮,清逸的眉眼间还带着一丝倦意,瞧见谢如盈进来就忙放下了茶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母亲起了么?”谢如盈边问着侍立在内门处的丫鬟,边走到楚瑜身旁坐下。
“我到时她刚起身,现下还得等一会儿。”却是楚瑜回答了她,嘴角噙着笑,还微侧过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谢如盈看着楚瑜修长的手指,只微微一碰就松开了手,而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因着谢如盈在人前一向寡言,且羞于举止亲密,所以楚瑜根本没察觉出她有何不对,还在一言一语地问着她昨夜可曾休息好。
谢如盈答了几句后,就突然朝楚瑜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毅王府送了一份帖子来,是过几日册封正妃的观礼请柬。”她低垂着眼帘,眼尾以桃红色的脂粉勾勒,似羞似泣。说话时又带着轻颤,一语未尽清眸便直直望来,将楚楚动人一词演绎得活色生香。
“……”楚瑜看着谢如盈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是、是吗?”
楚瑜是根本没听清谢如盈说的话,直到谢如盈蹙眉,她才心头一跳忙回想了一番,说道,“毅王立妃而已,你若是不愿去就不去了,横竖与我们府上也没什么交情。”
谢如盈沉吟了一会,问道,“我若是想去呢?”
“想去?”楚瑜略有些惊讶,谢如盈以往的委屈可都是拜毅王府所赐,她自然希望谢如盈离他们远些,免得再经伤痛。不过看她说话时的神情又不像是玩笑,想来应该自有一份打算,于是只好说道,“那我陪你去吧,毅王这正妃身世不明,我们去观礼倒也算是抬举她了。”
先不说楚瑜身上有靖安候的爵位,她更是一品的定远大将军,如今又执掌令朝臣侧目的明机府,可谓是京都城炙手可热的权贵。因而论身份,谢如盈这侯夫人的位置可比毅王王妃更教人眼热。
谢如盈闻言勾起了嘴角,这会儿就主动拉过了楚瑜的手,娇声道了句,“好夫君,盈儿在此谢过了。”
楚瑜这下才恍然,原来谢如盈刚进门时是对她摆脸色呢。因此不由失笑,伸过手在她脸上捏了捏,故作恼怒地道,“我若是不答应,你要换哪出戏演?”
谢如盈笑着还未说话,就听内室里的怡然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侯爷,夫人,老夫人起了。”
“母亲好像有事要与你商讨。”谢如盈起身时贴着楚瑜的耳畔说了一句,而后便提着裙摆往内室走去。楚瑜脚步一顿,神色如常地跟随在谢如盈身后。
两人请了安后,就被楚老夫人留下用膳。虽是早膳,但桌上摆的菜色却不少,荤素俱全,还有不少酥果糕点,连粥都备了三样,想来是早就吩咐准备齐的。
谢如盈刚要站起给老夫人加菜,就被楚瑜劝住了,“都是自家人,母亲也不喜这些虚礼,坐下吃吧。”说着,她先给谢如盈盛了半碗粥,摆在了她的面前。
楚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朝她点了点头,谢如盈这才坐下。
“怡然,你去将信取来。”早膳用了一半后,楚老夫人才终于有了要说正事的意思。怡然动作很快地从楚老夫人的房内拿来了一封书信,直接呈到了楚瑜跟前。
“这信是前几日从齐山州寄来的,写信之人是我的长兄,也就是你的舅舅。”楚老夫人说着话目光却与楚瑜错开了,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楚瑜接过怡然递来的信,大致扫了一眼,没有细读就把信放下了,犹仍吃了两口点心,声音含糊地道,“母亲您是后悔了?”
楚老夫人表情变了又变,叹了一句,“当初谁能知道往后的福祸啊。”
楚瑜在心底嗤笑一声,转头看见了谢如盈眼底的疑惑,这下她也不管是正当着楚老夫人的面,就将前因后果耐心地说了出来,“齐山州是母亲祖籍,外祖一家也是武将出身。不过自我出生时起,我们楚家就与他们断了往来。而这封信却是劝母亲回去祭拜外祖父母的,下个月就是他们亡故十年之祭。”
谢如盈懵懂地点了点头,看楚老夫人脸色实在不好看,于是好声劝了句,“既然如此,我们便回一趟齐山州吧,母亲远离故土多年,心里必然是想念的。”
“此事由母亲做主。”楚瑜这话说完就把银筷放下了,接过丫鬟手里的湿帕擦了擦手,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如盈用膳,惹得对方悄悄地瞪了她一眼。
楚老夫人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说道,“他到底是我的兄长。”她这句话就表示答应下了回齐山州一事,更意味着要和娘家重新来往。老夫人强硬了一生,到老了终于还是因血肉亲情服了软。
“好,我会安排的。”楚瑜点了点头,看谢如盈吃完后就站起了身要告辞,却不料楚老夫人又道,“我自个去就好,你和如盈就留在京都城吧,一来一往需花费不少时日,你的公事可耽误不得。”
谢如盈一听忙又坐下了,柔声道,“母亲您一人远行我们也难以放心,楚瑜要忙公务,不如我陪您去吧,左右我在府里也清闲。”
“不必了,你们新婚燕尔自该多相处才是。”楚老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好似生怕她们要跟去一般。
楚瑜心里倒是清楚老夫人的想法,因而没等谢如盈再开口就同意了下来。等她们回了松鹤院后,谢如盈尤皱着眉头十分不解。她在临窗的贵妃椅上坐下,看着楚瑜合上了门窗去了屏风后换衣,远远地听见了衣袍落地的声音。
“楚瑜,你真让母亲独自去齐山州吗?那里距京都城数千里之遥,万一途中有何差池……”谢如盈不禁问出了声,她看得出楚老夫人是想化解一家人间的恩怨,可执意不让她们一同前去这一点,她却实在想不明白。
楚瑜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又摘了发冠换成了玉簪束发,显得温润文雅了不少。
“我会多派些护卫跟着的,一路上服侍的婢女也不少。”楚瑜笑着说道,“不过是少了我们两个,怎么就成独自一人了?”
她在另一张软榻上躺下,一抬手就能抚到谢如盈的长发,“她不想我们去,是为了给我那位舅舅留点面子。”楚瑜揉了揉额角,彻夜忙碌的疲倦也涌了上来。
谢如盈起身站在了她身后,伸手摸了摸她的侧脸,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紧抿的薄唇时,突然换成了一片温软,却是谢如盈俯身轻吻了一下。
楚瑜没有睁眼,两手却直接揽上了谢如盈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中。两人挤在一张梨花软榻上,呼吸彼此交错着,也不知是谁先做出试探,片刻间就已唇齿相依,静谧的屋阁内一时只剩喘息声。
还是谢如盈先忍耐不住,睁着水蒙蒙的双眸,用手抵着楚瑜的肩膀将人推开,娇艳的红唇上还留有痕迹。她深吸着气,心思却仍然停在楚瑜方才说的话上,“给舅舅留面子?这话是何意?”
楚瑜抬首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注。可惜谢如盈一脸认真,大有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作势,于是她只得解释道,“当年我出生不久后,母亲就把我假充为男孩。而这事若论起来还算欺君,因此她透露给娘家后,她那位当家的兄长怕被牵连,就和她断绝了关系。”
楚瑜说到这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为人要强,对外一直说的是,她不愿娘家被楚府的落败所连累,才主动渐远了关系。这其实不过是遮羞布而已。”
谢如盈听完更加奇怪,“他既然不想牵涉其中,为何现在却寄了信来?”
“许是看我过了二十几年还活得好端端的,所以啧啧称奇,写封信来讨教一二……”楚瑜不正经地笑道,却被谢如盈冷哼一声打断了。
谢如盈躺在她的怀里,侧耳听见她平缓的心跳。她这会儿想通了前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分明是看你不仅身份没有暴露,反而平步青云手握大权,因此回过头来想攀扯关系罢了。这般势利行径,难怪怕见你了。”
楚瑜揉了揉她的发顶,对此半点没有所谓,“他所选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我确实是有欺君之罪。”她睁开眼看着屋脊的雕梁,眼里藏着一丝纠结,“连我也不住地动摇,我因一己私情将你牵扯进来会不会害了你……”
谢如盈猛然抬头,半撑起身子,居高望着楚瑜。她本是带着怒火的,然而看见了楚瑜眼里的迷茫时,又突然转为了心疼,“这也是我自己选的,心甘情愿。”
楚瑜不再说话,狭长的眼眸里沾染了笑意。就在她闭上眼要继续小憩时,却听见怀里的人问道,“你为何会看上我呢?你说茶楼一面之缘就倾心于我,难道是因为我的容貌?”
楚瑜神色一凝,立刻想起了以前在游湖时她赞美谢如盈的容颜,却反而把她惹哭一事。她若说是,岂不是又觉得她是好色之人?若说不是,那一见钟情该如何解释?楚瑜一时犹豫不决,踌躇了半晌刚要开口,就听谢如盈又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看你满面疲惫就知你一夜未眠,还是先去睡一会吧。”
“……你陪我躺会儿。”楚瑜轻吐了一口气,任由此话揭过。而后抱着谢如盈往床榻走去,厚重的帏帘放下,遮挡住了晨间的光线,她躺下没一会就睡意袭来,朦胧间感受到谢如盈的呼吸呵在她的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