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尊权重的靖安侯在白府设宴一事一夜间就传遍了全城,覃城的勋贵到处寻门道,挤破脑袋想占一个席位,谁料却打听到靖安侯这宴席只请了两家,一位是范知县,另一位就是张知府。
众人往细一想,立刻明悟了,这位爷摆的是鸿门宴啊。于是纷纷退散,不敢再往宴席上打主意,反而暗自琢磨着局势,聪明的已经盘算着疏远袁家了。
张知府哪能不知道靖安侯的意思,收了请柬的下一刻就派人去将袁彬找来了。他们两人躲在书房内不知商谈出什么结果,临天黑出门时依旧神情凝重。反倒是躲在门边偷看的知府千金笑开了花,满心想着,这一回她爹总不能还让她嫁去袁家了吧。
袁家祖上是贩夫,走大运才发了家,到这会儿也才富贵了两三代。家底虽厚了些,但放在官家小姐的眼里和粗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千娇百宠的姑娘家看不懂官场与生计,只晓得自己是千金小姐,若是低嫁了,她在一众手帕之交里都抬不起头。
袁彬从知府官邸里出去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回到家后更是把一腔愤恨算到了袁郴的身上。他才进门就去祖宗牌位前请了行家法的木杖,又让人拖了一条长凳便气势汹汹地往袁郴的院子去了。
袁氏夫妇听到消息赶到时,袁郴已经被摁在长凳上打得半死不活了。起先他还有力气囔囔,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对着长兄骂个不停,而到这会儿他双目禁闭,连张嘴都没力气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非常。
袁王氏一进院门就叫上了,捏着帕子挡在了袁郴身上,逼得执杖的仆从停住了手,“你这是做甚啊!郴儿是你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你难道是想把他活活打死不成?”她看着自个宝贝儿子的后背到大腿都有血迹渗出,当场就哭上了,边哭还边叫着小厮丫鬟将袁郴往屋里抬,同时恨恨地朝袁彬瞪了几眼。
袁彬是看惯了袁王氏这副不宠坏儿子就势不罢休的慈母样,也知道她偏心袁郴已不是一两日了,但这会儿他却是忍不了了,当即从仆人手中接过木杖,又重重的一下落在袁郴的腿上,痛得人昏迷中都哭嚎了一声。
“彬儿!”这下连袁父都忍不住喝止出声,几步过来夺走了木杖扔在地上。
“呵,”袁彬看了眼袁父与袁王氏,又朝要上前抬人的下人们指了指,冷笑道,“你们就纵着他吧,养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如今大祸临头,也睁眼瞧瞧咱们袁家还有几天快活日子?”
“……你这话是何意思?”袁父抬手止住袁王氏的哭声,回味着袁彬的话,心里一片惊惶,“你刚从张府回来,莫不是张知府说了什么?”
袁彬嘲讽地看向趴在长凳上的所谓的亲弟弟,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了出来。他一把拽起哭哭啼啼的袁王氏,说话的语气也愈加恶劣起来,“母亲哭早了,还是等咱们都进了大牢后再哭吧。”
袁王氏一口气噎住,正要说话又对上了袁彬的眼神,一时竟卡顿无言了。
“白家一事父亲应该还记得吧?”说着,袁郴弯腰捡起了木杖,还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如今白家的靠山来了,来头大到张知府都得退避三舍。他与我谈了几个时辰,话里话外都是在责怪袁家门风不正。若是这一回我们没挺过去,他就要让媒人上门退亲了。我难得得到张知府青眼,似锦前程竟都被自家弟弟搅和了!”他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再下手打上几板子。
“冤有头债有主,袁郴惹的事就让他自个了结。他既然让白琪挨了板子,我也让他受上一回,等他醒了再让他写份悔过书送去白府,看人家愿不愿意和解……无论如何,这事不能牵扯到我身上来,否则我连功名都不保!”
“可这般做,岂不是认了诬告之名?”袁父愕然道。
“他一个人诬告,总好过咱们袁家勾结官府操控官司吧?”袁彬冷冷地盯着袁父,满心打算着如何让自己脱身,哪里还管兄弟的死活。
而袁父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再如何心疼幺子也比不上袁家的前途啊。特别是他想到知府要和他们退亲后,人都差点跳了起来。
眼看着袁家就要攀上官宦人家步入上流,却因为一桩官司被打回原形,这何人能接受得了?
“你说的对,不光彩的事你不能沾,你与知府千金的婚事也一定得保住!”袁父原地走了几步,瞥向袁郴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以往小儿百般胡来都能说是少年心性,没闯出大祸来都能一笑而过,但眼下不仅惹出一堆麻烦事,还危及家族命运,这可就不是几句训诫便能轻轻揭过的。
袁王氏虽溺爱幺子,但听见长子与夫君说的这些话后,也不由愣住了。在她眼中,袁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就突然成了亡猿祸木的败家子了呢?
“对了,你远方的叔父早些年绝了户,族里一直想给他过继个孩子充作香火,若是……”袁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王氏急声打断了,“老爷,郴儿是你的儿子,哪有亲爹不要自家儿子的!他,他再浑也是我们的骨肉啊。”
袁王氏知道这事是袁郴的不对,以为最坏不过是再打上几顿,或者让他亲自上白府谢罪去。袁郴再坏都是她看着长大了,哪里至于将他过继出去?这岂不是断了他们的母子之情?
“哪有你说话的份!”袁父这是将袁王氏也怨上了。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带着面露思考的袁彬往院外走去,两人盘算着将人过继出去后的利弊,不时还穿插几句对白家那位靠山的揣测。
而院里袁王氏又抱着袁郴哭了起来,丝毫不知袁家这座新起的高楼即将倾倒。
婉转的丝竹吹弹之声隔墙传至府外,引得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倾耳驻足。门前挂了两盏新灯笼,在这白日里也点了起来,从雕花琉璃里露出淡淡的光。
眼下范田照的马车就停在门下,他人正忐忑地抬头看向琉璃灯后的匾额。写着“白府”的横匾有些年头了,但因用的是上好佳木,依旧可见纹理光泽。
他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门房内的仆人早瞧见了,却也不曾上前迎接。终于,在他快要耐不住性子时,又有一辆马车驰进巷口。
来得是齐山州知府与知府夫人,他们二人前后下了马车,抬眼打量着白府的府门。范田照这时弯着腰过来了,叫了声“大人”后,就凑到张知府身边低语了几句。
“嗯。”张知府板着脸应了一句,“赶紧把尾巴处置干净。”
“是,大人。”范田照小声说道,“那位昨日才到,应该还没着手查,只要把……一定牵扯不上大人。”中间一句话他含糊了过去,见张知府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这边说完话,白府的人就走近了。白家管事朝几人行了礼后便将人往府内请,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直到走进设宴的园子里后,才说道,“靖安侯爷此时还未到,劳请大人们稍候。园中我家老爷与夫人正恭候大驾,两位大人请。”
白府办的宴席也是花了心思的,请的都是覃城第一酒楼的厨子,让各人都把看家本领使绝了,山珍海胥摆满了席面。此外,为了口感新鲜,还让人连夜从城外庄子送来瓜果,叶蒂间还带着初晨的露水。
白吴氏晓得今日是他们一家讨回公道与颜面之机,心里虽恨极了范田照与张知府,但面上却仍扯着笑。她与白世衡起身迎客人入席,几句客套的寒暄之后就没了话,场面一时也冷了下来,只有乐伎还在兢兢业业地弹唱。
张知府扫视过席间,见除他与范田照所坐的右席外,白世衡之下的左席还空着。靖安侯坐的自然是前首的正席,那么缺了的位置是何人的?
他正凝眉思索着,身侧的夫人却站了起来。她的指间是盛满酒水的杯盏,随着俯身的动作微微倾斜,“白夫人,这杯我敬你。我是妇道人家不懂得他们男人的事,只是看白夫人面善得很,由心想结交为金兰之友,不知白夫人愿不愿意?”
若放在以往白吴氏此刻定然受宠若惊,能与知府夫人亲近,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但这会儿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虽喝了这杯酒,却是道,“我与夫人身份高低有别,怎能与您称友,夫人实在谬赞了。”
知府夫人笑容一僵,正待再开口时,就见自园子的半月门外走来一行人。为先的是一个身姿修长的白衣男子,面容秀逸精致,通身带着威严的贵气。正伸手牵着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同是银白色的衣裙,却穿出了娇俏妩媚的味道,举步间已见绝世的风华。
知府夫人也算见识过不少貌美之人,却还是因走来的两人而惊叹不已,以至于忽略了走在二人身后的一对父女。那对父女穿着精细,只是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不融洽的朴素。更何况做父亲的还缺了一条腿,得借着拐杖和女儿的手才能往前走。张知府不认得来人是谁,目光依旧落在最前的男子身上,讶然于当朝权臣的年轻。范田照却是在那父女俩抬头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李月儿怎么会在这?!
范田照不知想到了什么,瞄了一眼淡然入座的白衣男女,心里掀起狂风巨浪,更觉得如坐针毡了。
楚瑜带着谢如盈在主位上坐下,视线不冷不热地在众人的脸上略过。她轻咳了一声后,下坐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慌忙出席行礼。
“下官拜见侯爷,不知侯爷何时抵达覃城,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张知府带着一脸惶恐告罪,言辞神色都格外真切。
楚瑜摆手道,“本侯是为私事而来,不必兴师动众。只是……”她看向后边跪着的范田照,唇边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张知府不知,范知县应该是知道的吧?本侯进城时还受了城卫的盘问,县令若是不知岂不是失职?”
她这一句瞬间让范田照打好的腹稿全憋了回去,只能通红着脸道,“下官,下官确实知道。只是不知侯爷缘何到覃城,怕打扰了侯爷,因此才……才故作不知。”
“哦?”楚瑜笑道,“范知县有心了。今日是宴会,几位都落座吧。”她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酒,遥遥地向着左席的李岁示意,而后挥袖站了起来,说道,“这位是本侯旧时的部下李岁,陪伴本侯冲锋陷阵多年。无奈在攻略西境之时负伤,不得不离伍耕田。当年离别得匆忙,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今日新景见旧人,更应该帮扶一二,免得被不长眼的人欺负了。你们说是吧?”
李岁摇头道了一声惭愧,由李月儿扶着起身道谢。而对案的范田照却是心跳到了喉咙口,他看着靖安侯这幅举着斩刀却不落的模样冷汗都下来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出席往地上一跪,悲咽道,“侯爷,下官有罪!”
楚瑜故作诧异地问道,“范知县何出此言?设宴为乐,饮酒用菜就是,怎么还跪下了?”
一旁的白吴氏强忍着心里的得意,附和道,“莫不是酒菜不合口味?大人直说,奴家再去安排。”
“嗬……”范田照喉间滚了又滚,偏头看见张知府沉重的脸色,心道,李月儿都被靖安侯找出来了,再瞒下去岂不是自找苦吃?横竖是袁家惹的事,自己不过是个受人“蒙蔽”的小官,靖安侯应该发落不到他身上。因此也不顾知府一心要护袁彬,把袁白两家的纠葛倒得一清二楚。
“下官判案不清,是下官的罪过。然,此事都是袁家招惹在先,欺辱李小姐后,竟还威逼李小姐做假证,简直非人所为!还请侯爷明察,还李小姐一个公道。”在公堂上时他还一口一个李月儿,这下却喊上李小姐了。李月儿见了此景心间即委屈又畅快,低头落了两滴泪。
张知府在范田照开口时就气得双拳紧握,关键时候却被夫人劝住了,“没了袁彬还有赵彬李彬,何必非让馥儿嫁去袁家?老爷还看不清袁家今后的下场吗?要是让这位侯爷不快了,咱们都要受连累,哪里还有前景值得打算!”张知府这才幡然醒悟,握紧的手慢慢松开了,抬手灌了一杯酒,低声道,“多谢夫人提醒,是我一时不察钻了牛角尖,差点坏了大事。”
知府夫人露出一个浅笑。弃卒保车是人之常情,何况袁家才是为祸之源。
范田照洋洋洒洒地说了不下千字,后一半全在诉说自己为官多年的苦劳,还请靖安侯看在他以往的作为上轻恕他一回。
毕竟李月儿依旧好端端地坐在那,本案的苦主只是白家的小公子……等等,范田照猛然抬头看向左侧的白世衡。开席后白世衡就一声不吭,而靖安侯也不曾说到与白府的关系,他下意识以为侯爷是为李月儿撑腰来的,竟险些忘了是白府最先送了靖安侯的名帖。
不等他忖度,谢如盈已经先替白府委屈上了,怫然道,“原来白琪表弟那一身伤是被袁家所害,可怜舅母日夜以泪洗面,罪魁祸首却还逍遥法外。”
这下不仅是范田照瘫软在地,连张知府都不再淡定,差点从席位上跌落,颤抖着抬头去看已经冷下脸的楚瑜。
表弟、舅母……这白家何时和靖安侯沾亲带故了?
“……袁家胆大包天,竟敢污蔑白家少爷,平白让小少爷受罪。范知县,你既知情为何之前不上报于本官?本官虽公务繁忙,但遇见不平之事也会腾手管一管,绝不会冤枉了好人。”张知府小心看着靖安侯的脸色,见有不对之时立刻站了起来,心念一转就将此事推诿给范田照。
范田照苦着一张脸,暗怪张知府无情,对着楚瑜又是一番告罪求饶,磕在青砖上的额头已经红了一片。言词间还暗指是张知府插手偏私,以至于让白琪蒙冤。
“好了。”楚瑜听着席下的相互推卸叫苦,再加上园中一直未停的乐声,只觉得耳边聒噪。且她风寒未愈又饮了酒,使得头脑也涨痛起来,连带着说话都淡薄苛刻了许多,“既然两位大人都有苦处,那就由明机卫接手此案吧。至于最后会查出什么来,可就看两位大人的运道了。”
张知府与范田照顿时一脸死灰,跪在地上呐呐无言。席间的知府夫人恍神间摔了酒盏,抬首却见白吴氏朝她轻笑道,“夫人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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