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走到回廊外接过了小小的一纸书信,低头看着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这纸上只有短短两个字——速回,从字迹上可看出是皇帝的亲笔,左侧则是占了半张纸面大小的玺印,朱泥细腻完整,不像是匆忙之作。
她思忖了片刻依旧不解其义,只得问道,“朝中近来可有大事发生”
送信来的明机卫摇了摇头。他们明机府中自有一套递消息的法子,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朝事,消息只会来得更快,不至于在收到皇帝的信时还一头雾水。
楚瑜随手将信纸折进袖中,回屋前又吩咐了一句,“备马,我明日启程。”虽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但眼下皇上亲自写信敦促,她就不能在覃城耽搁太久了。
明机卫听到这话又多问了一句,“夫人与老夫人是否一同回京?”先不说马车的脚程要慢上许多,怕是会延误了京都城的要事。且单论楚老夫人,白家一事未结,她在此时是否愿意回京还不得而知。
楚瑜正要说话,转身却与扶门而立的谢如盈对视上了。两人的距离只隔着短短几步路,该听见的自然也听见了。她不觉抿了抿唇,脚步有些踌躇,正犹豫着要如何说时,谢如盈先移开了目光莞尔一笑。
“公事为要,你先行回京吧。我与母亲在白府多留几日,正好看看覃城各处的景致。”笑靥如花的人温声轻语着,脸上看不出有半点憾意。但与谢如盈亲密至此的楚瑜哪里会看不出她眼底的失望。
她低叹了一声,靠近揽住了谢如盈的纤腰,闷声说道,“披星戴月的赶路太过辛苦,你留在这,等我回来接你,好不好?”
怀中的人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念道,“多加小心,你风寒未愈,路上须得多添衣,回京后也要切记喝药……”她喋喋不休的嘱咐着,如同楚瑜此刻就要出门了一般。
楚瑜低头才瞧见了谢如盈湿润的眼眸,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们成亲以来还不曾长久地分离过。而她这次回京,一来一回的行程就要半月有余,也难怪谢如盈如此不舍了。
她细细安慰了许久,不知应下了多少承诺,等再出院门时天色已然暗淡了。西南的天边滚滚乌云翻涌着,一场蓄势已久的大雨即将降临。
“穆启何在?”楚瑜停在穿径中,身后掠过一阵微风,吹落了脚边一朵欲绽的花苞。片刻功夫后就有一人停在了楚瑜跟前,屈膝半跪道,“主子。”
“县衙可查看完了?罪证如何?”楚瑜问道。
“覃城衙门历年来的库卷都保存完整,但在范田照任职后,每年的文卷都不到以往的半数,不过定案的卷宗却是以前的三倍。”穆启停了一瞬,带着冷意摇头道,“这位范大人真是青天再世,数桩沉积了十多年的悬案说破就破了,连犯人都默契的在牢里畏罪自杀,实在教人佩服。”
楚瑜冷哼了一声,“动用私刑,草菅人命,他这县令是当到头了。”随即她就点了几个明机卫去范家走一遭,抄家封宅暂且放一放,人确是今夜就得下狱。
“齐山知府是否也要追查下去?”穆启看着一小队人马出了白府门前的巷道,皱着眉想到了放任范田照胡作非为多年的张知府。只观这齐山知府的作风行事,底下的官员品性如何也能大致猜到。这覃城的官场早已经混浊不堪了。
“他好歹也是从四品,先报与皇上知道后再说吧。”即使没有皇帝的信急召她回京,留在覃城的楚瑜也不见得会下手清整齐山府的官员。毕竟无圣旨明意,她也没有在宦海里当靶子的兴致。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那张信纸递给穆启,“我明早动身,你们留在此地照看好如盈。白府的事也算了了,待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差池。”
穆启展开了信,也捉摸不透纸上简单两字的含义。即使他知道楚瑜向来简在帝心,心里还是泛起几丝忧虑。迟疑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与您同行。”说完他就被楚瑜了无情绪地瞥了一眼,明白了她已决定好的事轻易不会变,只得低头领命,“是,望主子一路顺风。”
第二日破晓时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终于放晴了,几缕晨光透过云雾落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上。此时各家依旧闭户,唯有早起的商家檐上有青烟冒起。在一片宁静之中,楚瑜驾马离开了覃城。
她虽走得悄无声息,但白府门外日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楚瑜前脚刚跨上马鞍,后脚她离城的动静就传到了张知府耳边。
张知府得知范田照入狱后一夜未眠,支着布满血丝的眼眸苦等消息。这会儿他听见手下的人说今早楚瑜独身出城沿官道向南去了,还有些难以置信。官道往南是回京都城的方向,难道靖安侯是要打道回府对他不再追究了?
“这话可属实?”他一急捻断了数根长须。
“千真万确,靖安侯出城时时辰尚早,还是城卫给开的城门。沿途又有不少人看见了,确实是马不停蹄地往南而去。”回话的人是张家签了死契的老仆,可以说与张家休戚与共。他高兴地搓着手,憋不住的喜色从眼里冒了出来,“依小的看,定是京都城那头出事了,且还是让靖安侯连家眷都顾不上的大事,不然为何天不亮就独自赶着回京?”
张知府与他想到一块去了,甚至他还把楚瑜急速处置范田照一事也想通了。靖安侯怕是短时间内回不到覃城,因而才快刀斩乱麻解决了白府的事。这对他而言,这就是松了挂在脖子上的吊绳,给了他喘息之机啊。
“好!快命人将府中内外都清扫干净,一切账本录薄都不留。”张知府兴奋地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余光瞄见火盆里烧了一半的信,拍手道,“去给袁家带个话,让他们尽快想法子与白府和解私了。若成了,做不了亲家也能当亲友来往;若不成,就别怪我们张家不讲情面了,两家就此断绝关系。”
于是,白府的门房在辰时推开大门时,就瞧见府外聚着一群百姓正在议论纷纷。当中的是跪在地上的袁氏兄弟,见白府开了门就立刻声声喊道,“袁彬、袁郴前来向白府上下请罪!”
其中的袁郴因杖伤未愈,背后的衣裳染满了大片的血迹,模样凄惨非常。这两日他无时无刻不被他爹和兄长怒骂着,甚至族里要给他办过继的叔公都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惊慌之下,带着伤就被袁彬拉到了白府门前,一想到袁家要真是因他被发落,那荣华富贵可就没了,他也就真情实意地哭了出来。
“愚弟年幼,未能辩善恶,因而行事莽撞,然而未必有恶意。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袁家愿倾家荡产弥补白公子,只求各位大人有大量给愚弟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
袁彬几句话下来就将围观的百姓笼络住了,不少人开始为看着可怜的袁郴说话,风向一倒,不知何人一句“白府得理不饶人”就脱口而出。白府的门房脸色难看地进府禀报,不到半晌,府中大半的人都知晓了袁家闹出的新戏码。
白琪无辜受了牢狱之灾,至今功名未复。如今袁氏兄弟跑到他们府外哭着求情,反倒成了众人眼里的苦主。这一出与当初陷害白琪一案简直是异曲同工。
白世衡亲自到府外想把两人扶起,但袁彬硬是咬着一句“世伯若不原谅郴儿,我们又有何颜面起身”偏不松口半分。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白世衡愈发明白袁彬打的算盘,这是众口铄金,想逼白家咽了苦黄连。
“公道自在人心,你们就在此处跪着吧!”他愤恨地丢下这句话后就让人关了府门,连东西两侧的角门也锁上了,摆明了要对袁氏兄弟的哭嚎充耳不闻。
袁彬以袖捂脸,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借着身形遮挡,手肘抵着袁郴的伤处一压,后者一声痛呼之后哭得更惨烈了。
独院中的谢如盈刚刚小憩醒来,隔着帷纱看见夏水轻手轻脚地进屋熄了熏香,她便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夏水正要迈出门槛的脚停住,往回退了两步道,“回夫人,辰时三刻了,可要奴婢去吩咐早膳?”
谢如盈掀开锦被坐了起来,身上还是齐整的蝶花褶裙,发髻也未见散乱。她在卯时同楚瑜一道起身,陪着用了半碗粥后才又躺下歇了一会儿,这会儿自然不饿。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夫人……”夏水眨了眨眼,沉吟不决地说道,“白府外此刻正吵闹着,是袁家的人上门求情来了,还有不少百姓围观,言语间似乎在苛责白府铁石心肠。”当初白府落在下风时,不见有这般多的“正义之士”大胆直言。现在轮到袁家了却一个接一个跳了出来,这背后不知有袁彬多少的手段。
“……嗯。”谢如盈应了一声,双目微阖靠在床柱边,神情有些无精打采,“白府自会处理,与我们有何干系。”
夏水默了一瞬,应道,“夫人说的是”,便不敢再多嘴,碎步出了屋子。门扇一合,未散的熏香味又摇曳地飘扬起,谢如盈鼻尖微动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叹息也同时湮灭在静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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