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原以为袁氏兄弟对着闭门羹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们一直到夜深了才离去,第二天清早又继续跪在了白府门前。他们虽是不再大哭忏悔,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却越来越多了。连带着关于此事的各色流言蜚语也传遍了全城,成为了茶余饭后的必备谈资。
李月儿是在次日午后登门的,门房看着府外的人头攒动,先开了半扇侧门让她进府后才问了来意。
李月儿一家自那天宴会散后就搬回了覃城居住,还不知楚瑜已离开了齐山州,她对着门房垂泪道,“月儿是来求见靖安侯的,劳烦您通传一声。”
门房是知道这位李月儿的,也亲眼见过她父女两人与明机卫一同进出,因此耐心解释道,“不是老奴不帮姑娘传话,而是侯爷早已不在府上了。”
李月儿一听这话连串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因近来的事端折腾得满面愁容,此刻一双漂亮的眼睛更因频繁的哭泣而红肿不堪。
门房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可怜,想了想后说道,“姑娘是有难事?府上其他主子都在,看在侯爷的情份上也不会袖手旁观,不如老奴替姑娘进去问问?”
李月儿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依了门房的话,朝他感激地一拜,静等着门房的背影穿过弄堂往正院走去。
也是来得赶巧,门房请丫鬟进去传话时,白吴氏正好与楚老夫人在水榭中喝茶。白吴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能耐,且对李月儿先前的假证心存芥蒂,二话不说就要让人回绝。却是楚老夫人截住了她的话,只道,“她父亲以前是楚瑜部下,就算帮不了,好歹也听听人家遇见了什么事,你这般回话差了情意。”
“这倒是。”白吴氏忙改了口,吩咐丫鬟道,“去请李姑娘进来。”
李月儿被带到水榭内时,抬头就见白吴氏和一位她不曾见过的老夫人朝她微微笑了笑,还不等她行礼就让她在对首的石椅上坐下了。
白吴氏抬手倒了一盏茶放在李月儿面前,轻声问道,“姑娘怎么突然来了白府?你从府门进来也看见了我们府上正麻烦缠身,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谅解。”
她刚提了一句白府门外的事,李月儿就矮身跪了下来,悲声道,“夫人,月儿正是为了此事来的。”
原来袁氏兄弟这一闹不仅坏了白府的声誉,还将李月儿也一同拽下了水。袁郴与白琪打斗一事,是因她而起,而后几人又牵扯上公堂,如今一个重罪待定,一个功名被削,连覃城的知县都被关进了大牢,简直是活脱脱的一场传奇戏。
此事还惹来不少泼皮无赖闯进李家,想看看搅得覃城风云变幻的李月儿是何等祸水。甚至街集边角买美人图的小贩都在画上添了李月儿的名字,将她与青楼花魁同论。
尽管李月儿没念过书,但她也晓得女儿家名声的重要。何况她已经定了亲,这些难听的话更不只是伤了她一人的颜面。因这些事,她日夜以泪洗面,连一向亲近的余家都羞愧再见。
若是再这般下去,她只怕会被逼死……
李月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声泪俱下,“求二位夫人为月儿正名,月儿绝非他人口中那不知廉耻的女子!世人空口编排,却让我无颜见人……”
楚老夫人长叹了一声,“你先起来吧。”她一颗颗地数着手上的佛珠,等佛珠转过一圈后才摇了摇头,说道,“言语如风,难止更难堵,此事不好办啊。”更何况这是袁家穷途末路之举,他们想从白府里寻得一线生机,白家再厌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真对他们下手,否则又要落下口实。袁氏兄弟也正是仗着白府一时奈何不了他们,才一而再地在白府外闹事。
李月儿暗自揉着发麻的双腿,听到这回答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止不住从喉咙涌出一股苦味来,心中更加绝望。
“依我看,还是得先让袁家的人把嘴闭上。这些个事还不都是经他们的嘴说出来的,谁知被胡拗成什么样了。”白吴氏一直惦记着府外跪着的人,面上不显,心里却烦怨非常。她遗憾着楚瑜回程太早,以至于让那群小人还敢到白府叫嚣,否则直接处置了还哪来剩下的琐事?
她们这边说着话,另一边的抄手游廊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笑语声。白吴氏还以为是不懂事的丫鬟吵闹,张望了几眼,却看见是谢如盈带着几个丫鬟从折弯处绕了出来。
她们几人都是一身轻简的衣裙,窄袖短衫,头上也不见半支珠钗,手中还拿着扑蝶网和纱笼,几只花俏的蝴蝶正在里边飞舞着,看着像是刚从花园里过来。
因着楚瑜的离开,谢如盈自今早起身后就一直怏怏不乐。身边侍奉的丫鬟受了侯爷临行前的嘱咐不敢大意,看她这般模样也在暗自心焦。幸而有个小丫鬟闲时提起了以前扑蝴蝶的趣事,引得谢如盈多问了几句,于是清然便哄着谢如盈去园子里扑蝶,玩闹了半个多时辰后心中的沉郁也消解了不少。
“蝴蝶不好养。”谢如盈摇了摇纱笼,指尖隔着薄薄的白纱似乎能触碰到颤抖的蝶翅。她眉目低敛着收回了手,对清然低语道,“到院子后,还是将它们放了吧。”
清然点点头应下,转头看见了隔湖水榭中的人影,她眯着眼看清后,立刻唤了一声谢如盈,“夫人,亭子里是老夫人和白夫人,还有一个面生的女子,好像都瞧见咱们了,可要过去?”
谢如盈脚步一顿,神色自然地道,“嗯,正好过去给母亲请安。”说着她就往水榭的小道上走去,不急不缓,边走边随手理了理裙裾。
“母亲安好,舅母安好。”她在亭外福了福身,粉黛未施的脸上挂着淡雅的笑,显现出与平时妩媚所不同的清丽绝伦。
“过来坐吧。”楚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指向唯剩的空位。谢如盈走近还未落座,李月儿先站起来行了礼,“月儿见过侯夫人。”
“不用多礼。”等李月儿抬头后,谢如盈才认出这个清然口中“面生的女子”是谁,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怎在这儿?”
这一回不用李月儿开口,白吴氏替她将原因解释了一番。她格外强调了袁家是如何给李月儿泼污水的,最后道了一句,“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此等恶人早就该被关进牢里,哪由得他们兴风作浪。”范田照已经落罪,但接替覃城县令一职的人还未补上,更别说张知府还打着见不得人的算盘。于是这袁家明明已是入冬的蚂蚱了,偏还能继续蹦哒着恶心人。
谢如盈听完却没有接话,转而问起了楚老夫人这几日的起居。白吴氏讪讪一笑,察觉到谢如盈不爱听这些,于是转言道,“可惜连累了李姑娘,清白人家的女子,平白被嚼了舌根,想说理都没处说去。这些流言最经不得传,一传总要被添油加醋,不将天底下的坏事全栽你一人头上就誓不罢休……”她说得起劲,不见一旁的李月儿因她这些话脸色苍白,正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舅母。”谢如盈打断了白吴氏的滔滔不绝,唇角的笑也没了,“您也说了是流言,本就是不值得信的东西,他人如何说是他人的事,我们难道管得住天下人的嘴吗?”她眸底的光明明灭灭,话语中也多了几分嘲意,“而且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许多,却不见他们计较过男子的所作所为。”
咔嗒一声,楚老夫人的佛串落在了石桌上,这轻微的动静引得几人前后向她看去,水榭中也莫名安静了半晌。
“李姑娘且暂居白府吧,过上几日说不准会有转机。”楚老夫人说着缓缓起了身,朝谢如盈抬了抬手,道,“我坐乏了,你陪我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水榭,留下白吴氏与李月儿相互无言地对视着。又一会儿后,白吴氏也借着要处理府中事物急急离去,临走前好歹还记得叫侍女为李月儿安置住处。
“楚瑜这次会来齐山州,想必有你的原因在吧?”楚老夫人等走出了后园的垂花门后才终于开口,她的语气十分温和,说是问话其实更像是一句感叹,“她确实待你很好,样样迁就,有求必应。论疼惜人,她和她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谢如盈忖度着她话里的意思,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我这个岁数,可以说半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了。可回想着我这大半辈子,除了她父亲还在世的日子外,竟也只有在白府时算得上快活自在。”楚老夫人停下了脚步,抬首四顾着周身的亭台楼阁,眼里似有泪光闪过,“多谢你能劝动她到这儿来,不至于教我多年来的念想落空。”
“母亲言重了……”谢如盈正要摆出常用的说辞,瞧见楚老夫人脸上的沟壑后不知为何又说不下去了。
楚老夫人回身拉过谢如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少见地露出了对待小辈的宽和模样,“你已经进了我们楚家,往事前尘又何必放在心上?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也就知道了,生死之外皆无大事。”
谢如盈这才反应过来楚老夫人是在劝慰她,怕是也因李月儿联想到了她从前在京都城的事。一样的满城风波,一样任人评说,陌生地面对着尘世的恶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多谢母亲,如盈记住了。”
清然与一众丫鬟在园外等了许久,瞧见谢如盈面色如常地走出来刚松了口气,就听谢如盈吩咐道,“你们去问问常跟在楚瑜身边的护卫是哪个,将人请来见我。”
这事办得容易。她们所住的独院有一道小门,每日都有两个明机卫守在门外。清然只隔着门简单问了两句,话就直接传到了穆启面前。还不等她派人去找,穆启自个就进了白府求见谢如盈。
“属下穆启,参见夫人。”他在廊外俯身,隔着一条长廊的距离,不怕唐突了院中女眷。
谢如盈闻声从屋内出来了,思索了片刻问道,“这闹事的袁家,你能否解决?”她问得模糊,甚至没说如何算是解决。只因她也不清楚这些护卫的身份,更不知没有楚瑜的命令时,他们还能否像往常般行事。若是不能,她也不好为人所难。
谢如盈还在犹豫不决时,穆启已经低头领命,且还问道,“夫人是单要府外二人的性命,还是算上袁家上下老小?”他见谢如盈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答,又再问了一遍。
“不,我不是要你杀人。”她紧抿着唇,走近了几步,似在认真地端详眼前的护卫,“换成楚瑜,她会让你怎么做?”
听到楚瑜的名字,穆启的神色即刻端正了许多,抱拳答道,“……属下这就带人封锁袁家,许进不许出。”但他的话语中显然还透出几丝遗憾之意。
谢如盈未有二话,看着穆启的背影远去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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