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皇帝意料之中地分神了,在底下的臣子不知为何争执起来时,他还在一心想着与楚瑜的那番谈话,脸色沉沉,尤其他又回想到楚瑜那副不上心的模样,更是气得重重地摔了朱批御笔。
正吵得热闹的朝堂顷刻安静了,原本囔得最大声的几人都默默退回了列伍中,暗自忖度着是哪句话惹了皇帝的不快。直到退朝后,一众大臣尤且一步三回头地瞄着九阶玉梯之上的皇帝,两三聚头地猜测其发怒的缘由。
朝臣都离去后,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这才急步走进殿内,低头束手地来到皇帝跟前,说道,“陛下,奴才们查过了,近些日子里除了太后娘家的几位夫人外,并无其他宫外的人进出过寿安宫。”
皇帝以手抵额撑在堆积着奏折的御案上,眼眸半闭,“宫里的呢?”
“后宫各位娘娘每五日到寿安宫给太后请安,杏林馆的太医隔一日会为太后问诊,连御膳房和内务府也有不少宫人出入过,林林总总算起来,半个皇宫的人都与寿安宫有关系。”小太监说着便听皇帝冷哼了一声,似乎是对他的答复不满意,立刻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过奴才翻了宫录,觉得愉延宫的沈妃娘娘有些蹊跷。”
皇帝抬了抬指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上月给太后请安时,沈妃娘娘两次被太后留下,而其余娘娘皆无此殊别。”
“是吗?”皇帝睁开了眼,神色淡了几分,“朕倒许久未见过沈妃了,让她午时到乾元殿陪朕用膳。”说完,他就起身往后殿走去。
他的步子轻,到后殿时张明忠仍无知无觉地训斥着一位失仪的宫女,猛地抬头看见皇帝后,神色一变,即刻矮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瞧了两眼正跪在地上的宫女,眉头皱了皱,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道了一句,“再召楚瑜进宫。”
明机府以青碧所绘的梁栋檐角坐落于朱红的宫墙之间,尤为醒目特别。三进门的厅堂内,五六个书隶捧着一叠文书候在一旁,四下静得只能听见案前的研墨声。
孙慕德将毫笔沾饱了墨水递到楚瑜眼前,手边还有一纸写满了各张折子的答复,几乎就差直接替她盖章批示了,“大人,这几日积攒的公文皆在此了,另外丞相与礼部、兵部尚书都给大人送过帖子,大人何时回帖?”
楚瑜接过笔一字未落便搁在了笔洗上,随意翻看了几册文书,说道,“先生待人接事都深思熟虑,我一向自愧不如,这些先生批复了就是。”
“……大人心中有事烦扰?”孙慕德跟随楚瑜多年,自然看出此刻的她心不在焉。他伸手挥了挥,厅下的书隶们识趣地放下文书出去了,待人都走干净后,他才问道,“大人此次回京匆忙,可是皇上的旨意?莫不是皇上给大人出了难题?”
“不是皇上,是太后。”楚瑜未说出今早的事,只道是,“太后怕是因毅王被软禁而心慌了,做出了一些愚蠢至极的举动。皇上以为里边还有我的主意。”
孙慕德也正了神色,深思了片刻道,“太后年事已高,皇上又看不惯戚族位高弄权,太后若是薨了,毅王又失了权势,她的母族定然也会分崩离析。她会有惊人之举也在常理之中。只是不知为何大人会被皇上认为也涉足其中?”
楚瑜轻声一叹,“说来话长。”却又不见其有开口之意,孙慕德正要再问时,就见厅外急匆匆跑来一个太监,行了礼后就道,“楚大人,陛下传召。”
孙慕德只好将心中疑惑咽下,看着楚瑜收拾了衣冠随太监而行。
愉延宫的沈妃自沈诗兰落胎一事后就失了帝心,随后不久又被皇帝挑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处,褫夺了贵妃的封号。连月来,她已是许久未接过圣驾了。得知皇帝的口谕后,可以称得上是欣喜若狂,一时间又是沐浴又是更衣,还亲自下厨熬了一盅汤,令人一路用银炭小铜炉煲着,到乾元殿外时还冒着诱人的热气。
殿外的小太监开了门,目送沈妃风情万种地走了进去。莲步微移,搭在肩上而披帛有意垂落几寸,露出一片冰肌玉骨。她浅笑着进了内殿,敛裾行礼,却在抬头后愣在了原地。
只见殿中摆满珍馐的方仙桌旁除了皇帝外,竟还端坐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嫔妾见过皇上,见过楚侯。”沈妃愣了会儿神后才反应过来,将手上的汤盅交给了上前的张明忠。
“坐吧。”皇帝指了一处坐席,表情自然。
沈妃又看了看楚瑜,迟疑道,“皇上,嫔妾怎可与楚侯同席?”她与楚瑜虽早前就在乾元殿见过,但当时是因形势所迫。而此刻无缘无故,她一个后妃又怎么能和外臣同桌而食呢。
楚瑜未置一词,由着身旁的宫女为她布菜,像是没看见进来的沈妃一般。
皇帝笑了笑,“那你就站那吧。”
沈妃脸上的笑顿时一僵,“皇上……”她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又停了筷子,对她问道,“母后病了,你可曾去瞧过?”
“嫔妾去过,只是未入寿安宫。”沈妃意识到了今日之召不简单,心弦也紧绷了起来,看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答道,“寿安宫外的侍卫道是皇上想让太后静养,嫔妾便不敢扰了太后的清静,在宫门外请安后就回了。”
“你倒是孝顺,难怪母后会喜欢你。”皇帝说着夸奖的话,但眼神中不见半点柔和,“听母后身边的嬷嬷说,你与母后相谈甚欢,朕也想听听你们说的什么?”
“……说的不过是些宫里的琐事,哪儿的花开了,哪儿的猫逗人,都是闲话,不值得入陛下的耳。”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层薄汗已经湿透了她的后颈。
楚瑜这时笑了起来,长眸微挑,意有所指地道,“是啊,沈娘娘确实爱说闲话。我家夫人也收到过娘娘写了闲言碎语的信,对吧?”
沈妃脸色大变,惊慌地看向楚瑜,“……侯爷此话何意?”
不知何时,服侍在殿内的太监宫女都退下了,殿中气氛更是冷了下来。皇帝自桌前起身,渡步到沈妃面前,语气凉得刺骨,“朕好断袖,可是如此?”
“皇上!”沈妃骇然地睁大了眼,双腿一软跪坐在地,牙尖都在战栗着。她刚想辩驳却又看见了楚瑜如寒星般的眼眸,紧接着深深喘息了几口气,心头的绝望似洪水涌来,“嫔妾、是嫔妾言语无状,信口胡说,求皇上恕罪,嫔妾再不敢了!”
“呵。”皇帝冷笑了一声,一只手猛然捏住了她的脖颈,使得她因窒息脸色渐渐涨红起来,“这些疯言疯语,你还与谁说过?朕劝你说实话,看着公主年幼的份上,还能留你一条命在。”
“咳咳……”沈妃的嘴张了又闭,一行眼泪就顺着眼尾流了下来,“妾没对其他人说……只与太后提了几句,不过妾是说……”她卡顿了一下,瞥向正旁观好戏的楚瑜,眼睛闭了下来,“妾对太后说,皇上您似对楚侯不一般……”
太后想扩充后宫佳丽的心思众嫔妃们皆知。沈婉虽不再是贵妃,但宫中位份高的嫔妃也没几个,因而她还协理着后宫大半的事务。得知太后的打算后,沈婉难免也起了心思。她想着,她好歹还是一宫主位,新秀女进宫再得宠位份也不会高,若是哪个有福的怀上了一儿半女,大抵要养在她的膝下,而她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所以在太后打探她的口风时,她就憋不住透露了几句,也是想借太后的手挑出几个好苗子。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太后反手就将自家侄女接进宫里,想以此搏一搏皇后之位。念到此,沈婉也不由生出些对太后的怨恨来,若不是太后此举,她又怎会惹祸上身?
“皇上,您信妾的话,妾不是有意编排的,妾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今后必定将嘴巴闭紧,再不会信口雌黄了。皇上恕罪、恕罪啊!”
皇帝厌恶地甩开了手,回头对上了楚瑜的目光,而后不自在地转开了。
“不过无稽之谈罢了,皇上不必在意。”楚瑜慢悠悠地站起打算告辞了。沈婉已将事情坦白,她也无需再在宫里耗费时辰了,毕竟后宫的事还轮不到她来插手。
皇帝这边也是五味陈杂。他清早还苛责了楚瑜一顿,这会儿却得知是他自己多疑错怪了她。然而一时间也放不下脸道歉,于是摆摆手令她退下了。
庄重的殿门在楚瑜身后闭紧,但女子的哭悔声却依旧传出,依稀地跟着楚瑜走出了好远。
闪着金光的琉璃瓦覆盖了宫墙内所有的人心,只要微微掀开一片,便可看见层出不穷的算计。这一点,楚瑜在今日体会得格外充分。
她刚离了前廷北道,正走在回明机府的甬道上时,金钉朱门的背后就拐出一个老妪,几步过来将她拦住了。
那老妪一脸刀刻般的褶皱,混浊又锐利的眼睛直直锁在楚瑜身上,开口就是,“楚大人,太后有几句话让老奴转告给您。”
楚瑜失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各个都有话说。”她抱臂靠在墙沿处,上下打量了几眼老妪,朝她抬了抬下巴,道,“说吧。”
老妪对她这散漫的态度十分不满,皱得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她往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说话也不再压着声音了,“楚大人,如今天下举子皆在京都城中,文人最重风骨,他们要是知道大人的事,想必对您的口讨笔伐不会少吧?”
“我的事,我有何事?”她将额前的碎发拂起,凉飕飕的眼神看得老妪不禁打了个寒噤。
老妪想到出来前太后的叮嘱,顶着楚瑜的目光咬着牙道,“做臣子的蛊诱君主,这种肮脏事说出来老奴都脸羞。”
“君臣如何是朝廷的事,太后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楚瑜的眼眸已垂了下来,面上仍是油水不进。
“老奴劝大人好好想想,这青史留名和遗臭万年可是一念之间的事。再说,大人不顾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管府中的家眷了吗……”话说到一半,老妪就瞪大了眼睛,直往地上跪去,膝盖重重地撞在青石上,腿弯内也是一片钻骨的疼,让她霎时间痛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个奴才,还敢威胁我?”楚瑜收回了脚尖,居高看着老妪,眼中透着几分不屑,“太后是在佛庙里待久了,以为谁都是吃素的不成?不如换我来问问她,毅王和母族她选哪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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