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到的?”谢如盈趴在小窗上问道。她的美目笑得似两弯月牙,仿佛浸足了甜津津的蜜糖。边问还边朝窗外伸出了一只手,用指尖勾拢着楚瑜颈侧散落的长发。
“才到不久,见你不在府中,就出来寻你了。”楚瑜抬手牵住了谢如盈好动的手,指腹摩挲着其指尖桃粉金丝的蔻丹,握了片刻后才松手放开,目光轻飘飘地从谢如盈腕间的玉镯上流转而过。
她今早辰时才抵达齐山州,入覃城时已过了未时三刻。进城后就一路直奔白府,还未入府门就听门房处的人说谢如盈带着丫鬟和护卫出门了,像是往云记银楼去了。她想也不想就调转了马头出了前巷,到坊市间时还正巧目睹了穆启对一个女子拔刀相向的场面。
穆启当时已对她的视线有所察觉,朝她看了一眼后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刀。他对张馥芯说的那句“胆识过人”,其实更是暗讽她一下得罪靖安侯府两位主子的“本事”。
等谢如盈上了马车后,穆启和几个护卫立马驱散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之后又急步走到楚瑜的马前,将她不在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种种一一说来,特别是被他们盯了许多天的张家。穆启沉声道,“张知府行事未见低调,您回京后他就给多位官员送了信,不知许出了什么好处,竟让齐山州刺史与数位同知答应为他上奏求情。”
末了穆启还指了指躲进轿子里的张馥芯,说道,“那位是张家小姐,张缙的长女,方才似乎不长眼惹恼了夫人。主子想要属下如何处置她?”
楚瑜冷冷地瞥过那顶银盖皂帷的暖轿,只道了一句,“给张缙传话,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访。”说完,她就扬鞭驾马,追上了谢如盈的马车。车窗的竹帘摇晃着,几缕阳光斜肆而进,隐约能看见车厢内佳人的倩影。
紧接着,就是蓝玉一时兴起撩了帘子,让阔别多日的两人触不及防地透过一扇小窗相见了。
楚瑜轻笑着,用指节在窗轩上叩了两声,温和地说道,“别看了,合窗坐好,有话回府再说。”
谢如盈不答应,依旧掀着窗帷要与她说话。一路上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不论听见什么都嫣然笑着。眼神含俏又含媚,闪烁的碎光更胜明珠生晕,哪里还有方才黯然无神的样子。
楚瑜看着街头巷尾飞来的目光,又瞧着谢如盈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无奈地弃了马转身上了马车。
竹帘刚推开,车厢内的蓝玉就已弯着腰起身行礼道,“蓝玉给侯爷请安。”
楚瑜摆手让她免礼,自己拿开了搁在谢如盈身旁的书册,贴着她正要坐下时,忽然余光瞥见了半卷的窗帷,于是又伸手将其展平了,连带着几层纱帘也从斜勾上扯了下来,将窗外的光挡了大半。
“京里的事都处理好了?我以为还要些时日才能见你回来呢。赶路辛苦,你应该在府里好好歇息才是。我不过是出门散心,何必得累你来找我,难道我们自己之间还差这一刻两刻的时辰吗?”谢如盈口是心非地念叨着,藏不住的笑意从字眼间往外冒。她用贝齿轻咬着下唇克制嘴角上扬的弧度,欢喜又羞涩的模样完美诠释了何谓“小别胜新婚”。
“你说的是,我这举动实在让人看笑话。所幸我现在走也为时不晚,我们就各自回了白府再叙吧?”楚瑜忍着笑装出要离开的样子,刚一动,手就被谢如盈拉住了,下一刻绵软的娇躯也贴了过来,熟悉的花香在鼻尖蔓延开。
“久别重逢之际,人家都是喜极而泣。”她佯怒地指责道,“你倒好,上来就取笑我?”
楚瑜抱着谢如盈乐得前俯后仰,而她怀里的人脸上早已染满了霞红。
谢如盈挣扎着从楚瑜的怀里躲了出来,面朝着厢壁,手上的绣帕被揉成了团。她还在娇矜地假作生气,却见楚瑜的手小心地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腰间,下颌也亲昵地抵在了她的肩上,未尽的笑声萦绕在耳边。楚瑜越凑越紧,呼出的鼻息滚烫到几乎能将她灼伤,让她不觉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道低哑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如盈,我想你了。”
谢如盈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底蒸腾而起,让她满腹的言语都化成了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滚落。泪水滑过脸颊时被人温柔的吻去,以至于两人唇齿相依时舌尖又甜又苦,渐渐在交错起伏的呼吸中分不清彼此。
蓝玉在楚瑜上车时就已经机灵地钻出了车厢,此刻正挤在马夫的驭位上支着耳朵听里边传出的零零碎碎的动静。她正捂着嘴偷乐时,穆启突然打马从她的眼前晃过,充满杀气的一张脸让她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主子。”穆启隔着小窗问道,“袁氏一家日日被属下们看管着,到这会儿也认命了。每日听着他们相互责怪打骂,好歹也算是个苦差。不如趁早给个结果,也好让守在袁家的人撤回来歇歇。”他问了两遍,又等了好一会儿后,才听见车厢内的楚瑜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天生耳力绝佳,远胜常人,因而轻易就听出楚瑜刚刚刻意压低了嗓音,甚至说话时的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几分。眉尖一挑,他瞬间转头看向了街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为他家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举动默默摇了摇头。
“主子,这可快到三元巷了……”他好意提醒的话还未说完,楚瑜就冷着一张脸从马车里出来了。她直接翻身跃到了枣红马的马背上,一夹马腹,从他的身侧交臂而过,只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穆启见了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眼睑上的刀痕都不觉抽搐了一下。
翌日,他就穿了一身铁甲站在了袁府的侧门外,看着被他换下的护卫们步履轻快地吆喝着去喝酒。而这一处隔着一堵墙就是袁家的后院花厅,据刚走的护卫表示,自日升到日落,他的耳边最多只有半个时辰会是清静的。
事实果然如此,咿咿咋咋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囔从墙内传出,吵得人头昏眼花。忍耐了半天的穆启终于拔刀劈向了身后窄窄的木门,两个门扇应声倒地碎成几块,“今日谁敢再说话,就如此门!”门内的袁家人面面相觑,见他一脸凶相就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拔腿跑回了各自的小院。
另一边的张府今日也不太平。自从知道了楚瑜今日要亲临官邸后,张知府一早就候在了仪门下。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见有半个人影走近,直等着他心里的忐忑都快平淡了,才找来传话的仆从问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仆从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道,“老爷,那人确实说的是靖安侯要亲自上门,小的哪里敢拿这话骗你。”
张知府背着手在堂下又走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长出一口气回到门外等着。他心想,莫不是楚子玦回京后向皇上告了他的状,今日是来教训他的?可又转念一想,他是四品官员、一洲知府,就算皇上要发落他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现在多位同僚替他求情,皇上看了折子想必也会斟酌几分,他未必没有生机。
张缙哪里知道,那些折子还没递上去,就已被明机卫抓住了把柄,一道上告齐山州官员结党营私的密折先一步就插了羽箭送往京都城了。
日薄西山,余阳将熄之时,阵阵马蹄声从长道的另一头传来了。
一眼望去,来者不下二十人。皆披着甲胄手执银枪,猩红的赤缨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夺目。为首的楚瑜也是武将打扮,长发高束,护领窄袖,看着英气十足。她右手的银甲护腕上绕着一条黑色短鞭,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落在马鞍上。看见了张缙后,她未语先笑,伸手从身后的暗卫手中接过一道明黄色喻旨。
张缙脸色一变,当即跪下接旨,叩首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圣旨有云,齐山府官张缙,懈怠职责,包庇党同,以权谋私,置律法威严于不顾,应严予死刑以告天下……”楚瑜念到这里时,张缙已然跪不住了,府门处的下人也倒了大半,全是满身的冷汗,惊惧地看着她手中的圣旨。
张缙白着脸颤声道,“求皇上饶命啊,臣,罪臣实属无心之过,岂敢不顾律法啊!侯爷,下官冤枉啊,求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下官一条生路吧……”
楚瑜顿了顿,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接着道,“念昔日功勋,免去死罪,罢其知府一职贬为庶民,永世不再录用,府内家产充入国库……张大人,领旨吧。”
“……”张缙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更不知是该谢恩还是求饶。膝行到楚瑜的马下后,抖着手接过了圣旨,两行混浊的眼泪滴落到明黄色的锦帛上,“……草民,接旨。”
他话音刚落,二十多个明机卫推开了张府大门,鱼贯而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封条,见门就封,见人便驱,顷刻将张府搅得人仰马翻。没签死契的下人赶在明机卫清算前收拾着包裹,其余的都扑到主家夫人的房里抢一纸卖身契。一时哭的哭,骂的骂,掉在地上的花瓶还不等捡起,就被贴上了落印的封条。
“限你们一盏茶内收拾衣物,只两身衣裳,不许夹带,违者就地杖责。”明机卫的声音从后院传到穿堂,还跪着的张缙茫然四顾着乱糟糟的府邸。他看见他的夫人被明机卫扭着手带了出来,向来光鲜亮丽的女儿跟在后边哭着,身上的首饰珠宝全被明机卫摘了下来,扔到了庭中的厚木箱里。等一个个箱子装满,就贴上了封条运走了。
“张大人。”楚瑜微眯了着眼,上挑的眉尾更显锋利。她慢悠悠地下了马,将手里的黑鞭捋直了交到明机卫手上,说道,“皇上说他对你委以重任,你却这般让他失望。于是除喻旨所言外,还赏了二十鞭。时候也不早了,这就开始吧?”
“楚、楚子玦,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机卫堵了嘴绑在了矮梁上,毫不留情的鞭子一落下去便在衣服上撕开一道口子,血水登时溅了出来。
楚瑜看了几鞭子就转身走了,留下檀七清整着即将收入国库的财产。她抬头时瞧见了张家輝赫的门匾,特意让人摘下来送到张缙面前,说是给他“留个念想”,允许他将门匾搬走。
半死不活的张缙被从矮梁上放下来时,正好砸在了横置的匾上,将这块价值千金的乌金木撞裂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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