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处理完了齐山州官场上的事后,她们才终于启程回京都城了。谢如盈多少还记得楚瑜要到场科举一事,路上催促了几次行程。楚瑜却半点不急,过个一山两水就下令车马休息整顿。最后连疲于赶路的楚老夫人都不免觉得脚程拖沓,以为是楚瑜迁就她的身子,连连劝着楚瑜先行回京。
但楚瑜压根没有先走的意思,每日日上三竿她才吩咐启程,暮色刚至就令护卫找地留宿了。甚至在路过纥城时恰逢当地的祭神节,她觉得新奇又多留了两日,带着谢如盈将城里城外游逛了一圈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等她们终于到了京都城时,七日会试已然落下了帷幕。李丞相等人草拟了及第者的名单直接拓印了一份送到了明机府的案桌上,负责府内事物的孙慕德早得了楚瑜的交代,大致扫了一眼就盖上公印呈报给皇帝了。
“大人,这是属下斟酌的人选,也令人仔细查过了,都是身世清白之辈。其中有三人落第,其余还得等殿试之后看皇上的意思。”楚瑜才刚进明机府的大门,孙慕德已经捧着折子迎上前了。这位本就清瘦的军师一段时日不见竟又瘦了三分,一身长袍穿着空荡荡的,两撇长须也白了半截,乱糟糟地似乎许久没有打理过了。
楚瑜不禁多看了几眼,伸手接了折子,问道,“可是府内公务过于繁忙?一月未见,孙先生竟憔悴了不少。”
孙慕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倒不是因公务。大人不知,您不在京都城的这些时日,我家中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烂了。”
“明机府要从新科举子中挑人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进了咱们这既有不低的官阶,且不需外放就任了京官,一时竟比翰林院还让人眼热。因而给我送礼请酒的人,都快排到京都城外了。为躲个清净,属下只好搬到明机府里,如今已是半个月未回家了。”孙慕德说着还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好些还是高门贵户的子弟,自己胸无点墨,却靠着家世取巧,专经营这些歪门邪道。”
“呵,何须理会,让护卫把人赶走就是。”楚瑜展开折子边看着边往堂下走去,很快一心扑在了闲置了许久的公事里,却不知靖安侯府也是一样的状况。
谢如盈一觉小憩醒来时,才过了申时,刚起了身还未唤人,就见清然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拜帖进了屋,递上前时还说道,府外有十多辆马车,将侯府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都是上门想要拜见她的。
谢如盈翻了翻帖子,找不出几家熟络的,索性都堆在了一边,奇怪道,“来的是哪些府上的?”
“奴婢不知,只是门房说瞧着都眼生,应该不是咱们府里常往来的人家。”清然轻手轻脚地服侍着谢如盈穿戴整齐,见她脸上还有些倦意,又道,“夫人若不想见,不见就是,咱们侯府本也不是寻常人想来就能来的。”何况她们才刚回到京都城,知礼的哪会不等主人家休息几日就来拜访?
谢如盈揉了揉眉心,纤长的眼睫微阖着。只站了这一会儿就觉得腰间泛酸,于是又在窗下的贵妃塌上坐下了,语气也有些乏力,“那就都拒了吧,才刚回府,我也不耐见生人。”
清然应下了,刚要出去,夏水突然急步走了进来,看见清然站在一旁也没有避开的意思,直言道,“夫人,奴婢适才听说,毅郡王在去封地的路上遇到了水匪,整艘船的人无一幸免,连船身都沉到了江底,到现在都还没捞起来呢。”
“……果真?”谢如盈斜倚着软榻的腰顿时挺直了,眼里的疲惫一扫而尽,闻言还有些不可思议,“何时的事?”
“约是上个月初,就在渌江一带,皇上还特地派了人马清剿匪贼给毅郡王报了仇。此事京都城都传遍了,莫不是科考在即,怕是一时半会还淡不下去。”夏水才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怀疑过真假,直到有人念了皇帝写给毅郡王的几篇悼词后,她才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一边前来告知谢如盈。
“倒是可怜大后这般年纪了,还遇到如此噩耗……”谢如盈意味不明地说完这句话,就让她们下去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桌上的拜帖,随意翻了两页,目光却虚虚地停在半空中。
无人幸免,那岂不是……
她才离京多久,不觉间竟发生了这样令她料想不到的事端。若放在从前她定然是最乐于幸灾乐祸之人,但现在的她好似笑不出来了。似乎只是在她心里的那口深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子,除了发出“扑通”一声、惊起几圈涟漪,也引不来多大的波澜了。片刻后她才低下头喟叹了一声,情绪难辨。
不过也算巧了。她想着,那时正逢她们去了齐山州,而上月初应是楚瑜决定插手白府一事的时候吧……不对,月初时楚瑜似乎被皇帝召回京了?
然而还没等她多想些什么,清然又去而复返了,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厢门外,隔着门扇就道,“夫人,长公主府好像出事了。有人看见京尹府的衙役方才去了钟家,现下不知为何竟堵在了长公主府门外。”
谢如盈一愣,两道柳叶似的弯眉慢慢蹙起了。
——
天明时分,酱油铺子的小伙计一块块拆着板搭门,准备着开张做生意。弯腰放板子时无意往巷尾多瞧了一眼,正巧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袍长褂的男人正歪歪斜斜地靠坐在墙角处,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小伙计以为是迷了道的醉汉,眼见天色亮了,人倒在这里会耽误他的生意,便走近了些喊了两声。可任他怎么喊,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长袍白襟,倒是读书人的打扮。手边还丢着一把精致的折扇,竹柄上挂着碧蓝色的玉坠。那坠子虽沾了些青苔尘埃,却也看得出价值不菲。小伙计顿时动了贪念,蹲下身想去解开玉坠扣子,结果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
“啊——死、死人了!快来人啊——”一声鬼哭狼嚎划破了小巷寂静的清晨。
京尹府的人赶到时,小巷里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围着巷尾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而最早发现这桩命案的小伙计刚回家换了一次裤子,此刻正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闭着眼不敢再看第二次。
听见衙役叫他时,站起来的腿都还在发颤,连声哭囔着“倒霉、丧气”,又问了好几次才将他看见此人的前因后果说了明白。
衙役把尸体带回衙门后立刻报给了京尹府的府主王肃宁,此时正逢科考,王肃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此事压下去。然而不巧的是,尸体在抬往衙门的路上被人认出来了。遇害之人竟是会试的及第者葛玉成,此人在李相草拟的名单中位列第三,殿试后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板上钉钉的新科进士。因而,王肃宁再不想查也不得不迫于满城举子的压力彻查到底了。
然,这么一查,竟查到了宁平长公主次子的身上。
原来葛玉成手里的那把折扇非他所有,而是钟家二少钟长凌的心爱之物,且价值千金,不少人都见钟长凌在外显摆过。不过值钱的不是玉坠,而是扇面——由当今圣上亲手题字,诗句的末端还盖了皇帝私玺的扇面。
这么一把金贵的折扇怎会落到他人的手上?
再细究下去后,又有不少举子出来作证,声称几日前在城北的茗仁茶居里,葛玉成曾与钟长凌交恶。他们先是恶言以对谩骂起来,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差点动起手,被茶居的老板劝下后,钟长凌还放了几句狠话说他绝不会放过葛玉成。
看着乌压压一片跪在京尹府前要为葛玉成伸张的举子们,王肃宁咬了咬牙,下令衙役将钟长凌带到京尹府受审。
京尹府的衙役奉命去了钟家,却被告知钟长凌多日未曾归家,而到长公主府外则直接吃了闭门羹。他们心想着抓不到人回去也没法交差,于是一边守在长公主府和钟家的门外,一边禁严了三座城门,派人在京都城里仔细搜查。好歹要让人知道,不是他们畏权包庇,而且钟家不肯交人。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案子都还未开审,言官弹劾长公主骄纵幼子的奏折就已呈到了乾元殿里。有的奏折尚且留了几分余地,而有的竟以他的字迹沾了人血是不详之兆为由,牵扯出了几年来的旱灾水祸,连毅郡王薨了也算入其中,大胆地要他下罪己诏。
“好个罪己诏!”皇帝翻来覆去看着这份奏折,还把启奏之人的名字念了好几遍。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蜀地,眸光一寒,再开口时眼神也冷了下来,沉声道,“告诉王肃宁,朕限他两日之内查个水落石出,若不然,自有人来接手。”至于是接手这个案子,还是接手京尹府的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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