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凉风习习而过,带来几句歌吟浅唱。柔长的曲调和着琵琶一声比一声缠绵,好似褪去轻纱的柔荑正翘着玉指勾人。
谢如盈坐在马车里越听面色越发不善,掀着车帘又瞧了瞧立在街边的牌坊后,闷了半晌终于轻哼了一声,朝着坐在对首的楚瑜问道,“你带我来这做甚?”
半个时辰前,楚瑜回府说要带她出门,匆匆让她换上了一身男装。她见楚瑜神情严肃也就没多问,谁知道这个“出门”居然是上花楼来。
马车前那座挂红飘绿的小楼一看就知不是正经地方,更别说阶上那几个扭着腰甩香帕的女子了,个个襟领低得几乎要露出红色的肚兜了。
楚瑜也往马车外看了看,低笑了两声道,“明知故问,你说到青楼能做什么?”她说着还坐近了些,气息呼在谢如盈的耳畔,将几缕碎发拂乱。
谢如盈瞪了她一眼,负气地抱着胳膊转头,银冠高束在脑后的长发顺势一甩,就“唰”一声全拍在了楚瑜的脸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谢如盈,偏头瞥了一眼身后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故作无事只是双肩却忍不住地抖动。
楚瑜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黑发,坐直后捂着脸去看笑个不停的谢如盈,然后忍不住勾起嘴角,道,“逛青楼值得这般高兴?那我们今后常来?”
“你敢!”谢如盈扬着尖俏的下巴,长发垂在颈间的一段雪白之中,衬得颜色夺目,“莫开玩笑了,到底为何来这里?”
楚瑜低眸看着翩翩白衣锦袍的谢如盈,眸色深邃。眼前的人,体形纤瘦却身段风流,那窄细的腰圈着玉质腰带,愈发显得不堪一握。娇丽的面容配着冠发和额带,反而更添女儿家的清纯,教人看得转不开眼。
她心道,确实不该来这。眨了眨眼后,开口却道,“来查案。”
她把钟长凌的案子大概叙述了一遍,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折过的白纸,上边横列了不少地方的名字,半数又被一道浓墨划去,“长陵说许是将扇子落在这些地方了,自然要仔细查一查。其余地方我都派人去看了,只剩下眼前这处。”
她的指尖落在纸上的“秋月楼”三字旁,双眸透过车窗的薄纱向远处望去,声音也沉了沉,“葛玉成遇害之地,离这秋月楼只有三条巷子。”
花红柳绿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热闹,夜色深了,来往的身影又密集了许多。数名穿着暴露的女子坐在栏边魅声揽客,看见熟识的面孔就又拉又催的往楼里带,不定何时又出来迎上其他客人。
谢如盈虽然去过几次倾玉坊,可官家的地界不论做何营生好歹都含蓄许多,而像秋月楼这样将皮肉生意摆在明面上的倒是第一次见。若不是被楚瑜拉着,早早就想甩手离开了。
“你自己进去查就是,何必要带上我。”谢如盈看着楼前不少的女子都蜂拥上前围堵着她与楚瑜,只恨不得把脸埋进楚瑜的后背。她对着大开的楼门,是既不想进又走不得,脚步迟疑,险些就被各色脂粉淹了。
楚瑜一手抬起护着谢如盈,另一手毫不松懈地握在她的手腕上,明摆着不让她走。低头时,眼里还擒着一丝坏笑,“怎能不带你?万一你误会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要如何辩白?最好啊,你我半步不离,省得家中又多了好几坛子醋。”
谢如盈想到当初她带楚瑜去倾玉坊一事,暗觉理亏,只好闭口不言。等躲过了揽客的莺莺燕燕后,秋月楼的老鸨也谄笑着过来了。老鸨没细看躲在楚瑜身后的谢如盈,只以为是一家兄弟俩来寻欢了,较矮的那个脸皮薄些不好意思,于是说话又热情了几分,“二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吧?不如先在一楼小坐片刻,看着歌舞,尝尝咱们秋月楼顶好的酒?”
“也好。只是这一楼未免吵闹……”楚瑜说着,伸手指了指内侧搭着红帘的木阶,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在烛光下细腻如羊脂,纯白通透,是极品中的极品。
“二楼!客人,二楼清净,这就带您二位上去!”老鸨看着玉扳指两眼发光,再看楚瑜二人时只巴不得将眼珠子黏上去了。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在面前引路,一边还不住打听着她们的身份,夸道,“客人如此俊俏,楼里的姑娘见了怕是忘不了啊。也不知哪位姑娘有这福份,能陪二位喝杯酒?”
进了二楼正中的一间屋子后,楚瑜才松开了谢如盈的手,任她挑了把椅子背身坐下,自己倚着门框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对老鸨说道,“听闻秋月楼的头牌姓柳?”
老鸨眼珠转了转,挥着帕子笑道,“客人可是说的柳絮姑娘?她善音律,且还会跳舞,想见她的客人不少呢。”
“就她了。”楚瑜说完丢了个荷包过去,老鸨接在怀里,手指捏了两下,脸上就笑开了花,连声道,“客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叫她去,一会儿柳絮就过来了。”说完,就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了厢廊后直直上了三楼。
楚瑜看在眼里,回身合了房门。
“柳絮?与她有关吗?”谢如盈绕着舌尖又念了一遍这名字,心想青楼女子大都无以傍身,倒真似这漂浮的杨柳絮儿一般了。
“有没有关系,一问便知。不过是个小姑娘,能瞒住什么?”楚瑜猜的不错。这柳絮不过才出阁的年纪,模样出挑,虽接过了几次客,但依旧未见世事,两眼似小鹿般清澈又惶恐。她抱着琵琶进来,见楚瑜审视般盯着自己,眸如鹰隼。而桌边坐着的另一个男子虽面善,却一眼能看出由貌美女子所扮。因而才走了两步,她就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了。
“客、客官……可要听曲?”她磕磕绊绊地问道。
“不急,先坐下聊聊。”楚瑜指着一把椅子要柳絮坐下,但语气倒也柔和,“姑娘善于音律?我也有一友人最喜作曲填词,且他还结交了不少能弹会唱之人,不知姑娘认不认识?”
“客官说的是何人?”柳絮的回应声细如蚊吶,只看了楚瑜一眼就慌张地垂下头。
“他姓钟,名长凌,姑娘可听过?”
柳絮讶然地抬头,而后不知为何又紧抿着唇,点了点头道,“钟公子。絮儿知道,二位是钟公子的朋友?”
谢如盈听着她和楚瑜的一问一答,鼻尖微动,闭着眼细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品出这是柳絮身上的熏香味。此味清甜浮香,调不重却绵长,十分少见,应是在熏料中加了梨片,倒是新奇的好方子。
回过神时,楚瑜已说到了折扇一事,她言语十分直白,问着,“他几日前丢了一把折扇,不知是不是落在你这里了?”
“没有,絮儿不曾见过什么扇子。”柳絮答道,“客官若不信,可去絮儿的房里搜,我们秋月楼有规矩,不敢偷客人东西的。”
楚瑜笑道,“随口一问,没有就罢了,不是质疑姑娘偷盗。”她的视线扫过柳絮压着弦的手指,力度过重,指腹间都起了一道白印。
等老鸨端着几壶酒进来时,柳絮已经弹着琵琶唱起曲子了。也不知是不是曲调太低,她的声音略有些不稳,好几处词还唱错了,被听出来的老鸨不满地瞄了几眼。
“曲子听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楚瑜抛下这句话就与谢如盈起身往外走,第一次遇见这场面的老鸨“哎哎”叫着跟了出去,小心问着,“客人,客人,是不是柳絮没伺候好二位?楼里还有其他姑娘,什么样的都有,客人再瞧瞧吧?”
谢如盈早怕了这秋月楼的行事,一听这话走的更快了,也不管还被老鸨拉扯的楚瑜,两三步下了楼就忙往楼外去,等上了自家的马车后才吐着气回头去看秋月楼的门口。
没想到这一回头直接撞在了楚瑜的胸口,后脑一仰,被楚瑜险险揽住,“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着。”
谢如盈捂着脑门,水剪秋眸泛着泪花,手指贴着楚瑜的胸口摸索了几下,从交领间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呼哨,咬牙问道,“这是什么?”
“撞着了?”楚瑜俯下身查看她的前额,见果真红了一小块,立即钻进了车厢里,从角落的暗阁里找出一小瓶白色膏药,指尖沾了些,小心地在她的额上揉开了。
谢如盈见她一副慎重的样子,本想说不怎么疼,不必小题大做,但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最后懒懒地靠在楚瑜的怀里,感受着她冰凉的指腹轻柔地拂过她的额间。
马车缓缓转了向,远离了身后那片喧闹,月影星沉,连风声都安宁了不少。
“这是鹰哨。”
谢如盈顿了顿,才想到这是楚瑜在回答她之前的那句话。她拿起哨子上下看了看,只觉得像是一截竹骨。
楚瑜取了过来,掀了车窗吹了一声,片刻后一声嘹亮的鹰啼传来,呼哧呼哧的扇风声响在窗外,“嗒”,一双锋利的鹰爪扣在了窗轩上,白腹苍鹰用鹰喙顶开帘子往车厢内探进了半个头。
谢如盈惊喜地叫了一声,正要再问时,一声低沉的男音也贴着帘子响起了,“主子,找到闻良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