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柳家竟然连给自家孩子一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生硬粗暴地对他进行了宣告,接受了十六年现代公平理念,十分清楚中国式护短家庭教育的君珂,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大差异,震惊到忘记言语。
“哗啦!”
雨终于瓢泼而下,像天神开了长空水闸,倾倒海洋,瞬间将人淋个透湿。
柳杏林立在雨中,没有动,他一直低头看着地上那告父老书,雨水急速泼下,将那团纸打湿、揉烂,洇糊字迹,直至不可辨认,他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像要从里面看出这人世苍凉,绝境之殇。
刚硬的笔划落进眼底,像刀刺进心里——那是祖父的字迹。
爱他宠他却也从来最严格要求他的祖父。
他是祖父的骄傲,一生荣光和希望所系,正因为太爱他,所以分外不能接受他的一丝污点。如今声名毁于一旦,令家门蒙羞,祖父气急之下,如何能原谅他?
老爷子生性严厉刚刻,重视家风颜面甚于一切,早年一位叔叔酒醉后无意中被朋友拉进青楼,不过脚刚刚迈进去一步,被老爷子知晓,当即痛打一顿逐出家门,从此穷困潦倒漂泊无依,老爷子宁可派人偷偷私下接济,也不允他重回家门,如今自己这“罪”,可比当年叔叔更重上多少倍,祖父没有开家庙打他个半死再逐出门,已经算是格外恩宽。
秋日的暴雨呼啸连绵,天地间一片蒙蒙灰色,像一座横亘于他和家之间的铁墙,从今之后,天涯之远,永难跨越。
柳家大门后有人赶过来,将大门关上,“砰”,重重一声。
柳杏林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雨水浇灌在身上透心凉,但凉不过此刻心境,凉不过前方屋檐下人人面色神情——漠然、或还有几分同情,那同情薄如纸,如纸一般边缘锋利,割心。
柳杏林嘴角撇出一抹苍凉的苦笑。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当日王府,亲口应下那声控诉,便该知道这样的后果——他太有名,太被天阳城百姓所关注,冀北第一严谨家门名声最盛的孙儿,时刻处于世人审视目光之下,一点微小的轶事,都是父老最有兴趣口耳相传的奇闻,何况那般带有桃色的香艳故事。
瞬间传扬,街谈巷议,清贵家声建立需要百年,被污却只是一瞬间,这让重视家风甚于生命的祖父,如何能够接受?
他还把君珂带了回来,这在还保留一丝希望的祖父眼底,不啻于一个令他绝望的证实。
柳杏林闭上眼睛。
雨水顺脸庞滑落如热泪。
随即他缓缓跪下,跪在牌坊下,汪起的水泊里,向着,柳家大门。
衣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粘在了脖颈里,像一条条乌黑的蛇缠着咽喉,或者是一个连绵不休的噩梦,似要窒住人呼吸,头顶有闪电盘旋,让人希冀着是否能立刻降落,劈进此刻混沌苍茫的心里,劈裂这人生苦痛,在无所希望中点燃星火,在拯救这一刻无尽悲凉。
柳杏林磕下头去。
一叩首。
谢父母亲人养育之恩。
水花溅起,头部撞击地面声音沉闷,淹没在滚滚的雷声里。
二叩首。
歉无奈之下令家门蒙羞。
额部毫不容情的砰然触地,天地都似在此刻动了动,一道闪电犁过天海,层云划破如伤痕。
三叩首。
恨从此不能……承欢膝下。
水花飞溅,连同额间鲜血,淡淡红色洇开,再被暴雨冲散。
柳杏林伏身泥水血水之间,挣扎难起,热泪与冰冷的雨流在一起。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那声音坚决有力,啪嗒啪嗒溅起大片雨水,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经过。
柳杏林抬头,便见君珂挺腰直背,抿唇昂头,目光直视,面无表情向前。
直奔柳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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