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落什么下场,都源于自己种什么恶因罢了。
“好了,不谈别人了。”她擦擦手,再次对纳兰述伸出手,“很不好意思,之前曾欺骗了你,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君珂。”
纳兰述头一低,又看见她雪白的手掌,顿时心情大好,笑道:“我是纳兰述,不过我想你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不存在骗你,你却骗得我好惨,所以君珂,咱们是不是该把那天情境重演一遍?”
君珂唰地缩回手,望天,“什么情境?”
“我送你一个东西。”纳兰述取过一个金橘饼,用纸包了递给她,充作“礼物”,随即又自说自话去扒君珂的牛仔包,“你这回打算送我什么呢?”
君珂摊手,任他找——吸取前车之鉴,创口贴荷包都已经顺利转移,没压力。
“这是什么?”纳兰述并不埋头在包里翻,而是像箱中抽奖一样闭着眼睛一摸,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嘿,还挺沉。”
君珂一看,叹了口气——郡王您手气不好,不是摸着囧人的就是摸着不能用的。
纳兰述手里的东西,钛钢外壳,金属拉丝,屏幕晶亮,按键灵活,手指一推便无声无息滑开,再一推又严丝合缝地合拢,背面印着一个图案:被啃了一口的月亮。
这是研究所科技狂老刘的杰作——老刘的儿子为了抢苹果手机和人斗殴拘留十五天,老刘为此深恨苹果,于是在自己研究的新型滑板触屏手机背后打上了狗啃月亮的LOGO——你啃个苹果有啥稀奇?老子啃的是月球!
这手机功能强大不逊于苹果,而且老刘有感于儿子斗殴被人砸了一板砖头破血流的教训,在手机外壳上下了死功夫,用的材料,据他吹嘘——防弹的。
可惜这手机却不是太阳能版,到了异世只能拿来砸人。
“这个啊……”君珂微笑,“这是人品监测机,你对着它说话,如果它答复你,说明你是正人君子,如果它不睬你,说明你人品不行,如果有一天它爆了……”
“说明人品又好了?”
“说明你人品差到爆棚,呈现负值,它因此愤而自杀。”
纳兰述趴君珂对面,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在晨间淡金的阳光下呈现薄透清锐的色彩,像莹润在透明海水里的黑珍珠,君珂觉得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下保持忽悠人的状态实在有点难度,抿着唇向后靠了靠。
却听纳兰述咕哝道:“坏丫头,让你舒服一次。”抓起手机,对着那狗啃的月亮,正色道:“喂,人品……监吃机?你如果回答我,说明君珂是个好人,你如果不睬我,说明君珂人品不行,你如果有一天爆了……”
君珂等着那句愤而自杀,谁知纳兰述却道:“……说明君珂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爆机。”
君珂噗地一笑,第一直觉就是反驳,然而眼一抬,看见纳兰述的神情,不禁一怔。
对面,纳兰述并没有笑意,眼睛沉沉地盯着她,那眼光搜骨剔肠般,似要看进她心底去,随即他缓缓道:“君珂,我母亲对我说,你和沈梦沉在一起,没有试图救过我,但是我不信。”
君珂转开眼光,只觉心底酸涩,半晌低低道:“你该相信你母亲的。”
纳兰述仰起头,下颌曲线坚定,像向天长鸣的神鸟,惊天一唳,凤舞龙翔。
这灵动潇洒的少年,只有在此刻,才透出骨子里的傲气和坚定,“我相信我的母亲,但我不信皇家。”
君珂默然,纳兰述垂头静静注视她,“君珂,你告诉我,是不是曾有一个人,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生命?”
君珂垂下眼,去喝那冷了的粥,粥到嘴里无滋味,像此刻复杂凌乱的心情。
她不想挟恩求报,她也曾发誓不和纳兰述提起当日王府那些事,然而此刻欲待否认却也做不到,因为她听出了纳兰述语气里的苍凉。
“我出身皇家,玉堂金马,从小到大,人人说我天之骄子,受尽人间一切美满尊荣。”纳兰述果然也没等她回答,自顾自轻轻道,“父王宠我,母妃爱我,我的护卫们忠诚于我。我相信我的父王会在我危险时出动大军来救我;我相信我的母亲会在我受难时用尽手段来护我;我相信我的护卫们会在生死时刻用自己的命来替我挡厄——但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这个人,父王是因为王府嫡子不能出事,不能因此影响冀北王权承继大局;母亲是因为她的独养儿子不能出事,否则所有人的性命都会遭到牵连;护卫们是因为他们的主人不能出事,否则尧羽卫存在的理由将被摧毁。父亲因王权护我,母亲因血脉护我,护卫因忠诚护我,却一直没有人,因为我这个人本身,爱我,护我。”
他的手越过桌面,轻轻抚向君珂脸庞,君珂动了动,想让,却最终安静了下来。
“看这张脸。”纳兰述的眼光,牢牢锁在了君珂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君珂下意识地缩了缩,容貌改变后她一直有点在意别人直视她的脸,因为那些怜悯和厌弃会让再坚强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然而此刻纳兰述的目光温软如绸,轻轻拂面,眼神传递的怜惜和温暖,令人错觉那些不是凸凹不平的肌肤,而遍地开了葳蕤鲜花。
“……这张脸,我记得原来的样子,不算绝色,但是很细致,很玲珑,眉间有点开,因此显得疏朗,鼻尖像玉珠,夜色中会发亮……”纳兰述手指轻轻地一一抚过,“……然而现在,这里中了毒,将肌肤挤涨、变色、凸凹不平,眼睛被挤小,玉珠反而变成大红果,真不好看……哎你别急着黑脸……这张脸变化这么大,以至于我擦肩不识,哪怕当时有个声音暗示我,我依旧无法想到那竟然就是你……后来我想……这么美到这么丑,那张脸的主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哭过没有?她摔过镜子没有?她第一眼看见这张脸崩溃了没有?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瞬间变成这样,她在瞬间发现自己可怕的变化时,她做了什么?而又是什么样的可怕的人和事,让她遭受这样的待遇?……”他的手指忽然往上移,在君珂水汽渐渐迷蒙的睫毛上一触,“……告诉我,你也在为她吃过的苦,流泪吗?”
君珂飞快地扭过头,一滴微凉的液体在那一甩间溅出,纳兰述手指一接,泪水落在他指尖,他将指尖凑近唇边,细细地抿了抿,点点头。
“苦的。”他道,“君珂,我知道,很苦。”
“我还知道。”他手指下移,握住了君珂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那里断过两次,被柳杏林接好,“……这里骨节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细微的突起,手指一摸更明显,这里曾经断过,可能还断了不止一次,是什么样的事导致断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同一处断上两次?一处未愈的伤口再次受伤,那个人,她痛不痛?而又是什么原因,使她遭受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