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娇羞不胜”地低头,“不敢当太后垂问,君珂自幼和他人有约,只是不幸失散,君珂曾有誓言,一日不寻着旧友,一日不言婚嫁。”
“是吗?”姜太后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和一丝释然,笑道,“哀家年纪大了,就爱操心这些小儿女事,就像明映郡主,年前和冀北订了口头亲事,如今也快到时候了,哀家总急,巴不得她早些嫁了,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哀家日日担心,怕被那些不知自量的狐媚子,拈不清轻重的下贱平民,给趁了空去。”
“郡主金枝玉叶,敏慧多智,她手中的东西,怎会给别人趁了空去?”君珂微笑,“只有君珂这样的心智愚钝者,才会堕入奸人陷阱,太后完全不必替郡主担心。”
姜太后手中的茶盏和珐琅护指轻轻一磕,听起来像是一声冷笑,“说得也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心机谋和遍地陷阱。可惜,总有人以为自己面前是康庄大道,得意忘形。遇上这样的人,哀家有心帮扶,也耐不住她自寻死路。”说完叹息。
“是。”君珂微笑,不肯多说一个字。
姜太后凝注着她,眼神渐渐泛上恼恨,终于忍不住,淡淡道:“听说先前你和云泽有点龃龉?想来是有些误会?也是,和我姜家,你一介女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龃龉?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如和哀家说说,哀家自会替你和云泽说合,云泽素来大量,定不会与你为难。”
她自认为这番话已经给了君珂好大台阶,已经暗示她只要交出供状便一切既往不咎,说到底这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势单力孤,想和庞大的姜家硬抗?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只要她愿意服软,不妨先留她一命,不然只怕于云泽名声有损,等到以后事态平息,想捏死她随便找个办法便是。
君珂眨眨眼睛,抬起头,天真单纯地道:“君珂怎么敢与姜郡主有龃龉?姜郡主自己到燕京府击鼓鸣冤,想来有什么冤情?太后不如亲自召郡主来问问?”
姜太后手中指甲发出“格”的一声裂响。
这个软硬不吃的君珂!
“没有?最好。”她冷然起身,俯视着君珂,“今日召你来,是想着你一介女子,参与武举,整日舞枪弄剑,喊打喊杀,戾气不免太重。哀家怕你不知自量,招惹祸事,想着要给你静静心才好,这么着,哀家赏你一卷《金刚经》,你去常春宫外跪诵,修心养性,涤荡杀气,也为你自己积德祈福,免得擂台之上有所伤损,什么时候将《金刚经》倒背如流,什么时候回去吧。”
她转身,阴恻恻吩咐身边嬷嬷,“君姑娘诵《金刚经》,务必虔诚,否则佛祖难免怪罪,你去看着,但背错一个字,便赏她一戒尺,总要她虔心礼敬,一字不错才成。”
“是。”
君珂冷笑。
还以为上演甄嬛传?
不过这位段数也不下于甄嬛传了,瞧这理由,找得多冠冕堂皇,谁想拦阻都不能。
“谢太后恩典。”一卷厚厚的《金刚经》掷下来,君珂若无其事接了,起身就向外走。
出门的时候,听见姜太后懒懒道:“哀家困了,要歇一会,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吵。”
不用猜,老太婆今儿一定“一睡不醒”,要由着人作践她,直到她乖乖交出供状为止。
两个嬷嬷押着她向院子中走,故意挑石板路,选了块最凸凹不平的石板,拿腔捏调地道:“君供奉,就劳你在这里跪诵吧。”
君珂慢吞吞地“哦”一声,作势要跪,身子一蹲,忽然“啊!”地一声。
她这一发声,两个嬷嬷立时要呵斥,头一低却见君珂直勾勾盯着自己腰腹部,神情惊异。突然想起君珂的“神眼”之名,心中一跳,呵斥便停在了喉咙口。
“君……供奉,”一个嬷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怎么了?可是看见了什么不好?”
“嬷嬷是不是常常腰酸?夜间因此失眠?”君珂正色问。又指指另一个,“嬷嬷是不是腹部常有疼痛感,有时还能摸到包块?但是睡下时又消失?”
两个嬷嬷脸色变了,急急道:“是!君供奉神眼!供奉可有妙法?”
君珂眯起眼睛,对那两人瞄了又瞄,叹气:“哎哟,好大的阴影……”
两个嬷嬷醒悟,其中一个立即找出一个锦垫,又寻了块荫凉平整地面,对君珂赔笑道:“君供奉,我等也是下人,太后的话不敢违拗,不过这点方便,还是给得起的,您担待。”
君珂微笑,舒舒服服在厚厚的垫子上跪了,拿起《金刚经》,叹气,“背不起……”
“老奴们不会为难姑娘。”嬷嬷们忙道,“您照着读便是了。”
“读得太流利,怕是太后也不信呢。”君珂愁眉不展地道。
……
过了半晌,在假寐的姜太后,懒懒翻了个身,听见远处院子里隐隐的断断续续背诵之声,还有间隔的戒尺“啪”地击打之声,和不断的惨叫之声。
她满意地笑了笑,对守在一边的其余侍女们道:“这世间没有什么神异也没有什么强,一切强不过尊贵。”
“您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任谁什么傲气女子,在您脚底也得俯伏尘埃。”一众侍女凑趣微笑。
“傲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愿意去折。”姜太后淡淡道,“去,把郡主请来,请她亲自监督这丫头念经,想必这一场经念完,这丫头这辈子也不能在云泽面前再抬起头来。”
“太后英明。”
姜太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慵懒而自傲的哼声。
……
在那个院子里,君珂也在哼。
舒服地哼哼。
她坐在锦垫上,双腿交叠,靠着凉润的墙,躲在花台荫凉下,吹着暗香隐隐的夏风,有滋有味地翻着一本《西京杂记》。
每翻上一章,她抬头,惨叫一声。
两个嬷嬷坐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念着《金刚经》,一个弹着戒尺,时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君珂的惨叫,就像同声传译,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纳兰君让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被罚场景。”
原本行色匆匆,微带焦急之色的皇太孙,蓦然停住了脚步,随即一步横跨,挡住了身后的人。
身后的是沈皇后的得力大宫女,见太孙蓦然停住脚步,愕然不解,探头想要去看,纳兰君让又一个转身,道:“劳烦孙姑姑了,不过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打扰太祖母的好,我们还是回凤藻宫吧。”